1949年1月21下午4:12
赵庆恩跟哑了似的,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孙科长也不再追问,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在这场沉默对峙中,赵庆恩尽管感到自己越来越虚弱,但还是牙关紧咬地硬挺着。大约十分钟之后,沉默被电话铃声打破了。孙科长接了电话后,立即让李卫华带领着战士们押着赵庆恩出了前沿指挥所,在战壕后上了一辆吉普车,向着阵地后方的七纵指挥部飞驰而去。
赵庆恩起初很纳闷儿,没人再蒙自己的眼睛了,等他偷眼一看,才知道这时已经完全置身于一个解放军的世界了。到处都是在静静地等着进攻命令的解放军部队,位置靠前的部队已经进入了攻击阵地,后边的也已经做好了进攻前的最后准备。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猛虎般直扑包围圈中的北平,没有哪种力量可以挡住他们前进。
在七纵的指挥部里,赵庆恩见到了中央情报部的部长老C。老C亲自赶到了这里,他望着向他敬礼的孙科长点了点头,紧接着便把犀利的目光聚焦在了赵庆恩的身上。老C那灼人的目光就像两把锋利的钢刀,把强装镇定的赵庆恩弄得浑身不自在,一路上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一瞬间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在无声的注视中,赵庆恩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压力,他感到周边的空气在向他不停地挤压,豆大的汗珠子接二连三地顺着额头掉在了地上,本来兀自仰着的头也在不知不觉间无力地低了下去。
老C眼看着赵庆恩已经完全崩溃了,终于开口说道:“说吧,耗下去没有什么意义。”这句声音不高的话在赵庆恩听来如同凭空打了个响雷,他好像要虚脱了一样马上梦呓似的连声答道:“我说……我说……”
“锥子”比较幸运,他逃脱后跌跌撞撞地跑到城下,没多久就看见一个大筐从城墙上吊了下来。上了城墙之后,城墙上那些183师的官兵不论是谁,都朝着一身解放军制服的他指指点点,让“锥子”感到很不自在,就好像身上根本没穿衣服一样。
“锥子”被带到了183师的少将师长孙浓的面前。黄埔出身后来又在陆军大学深造过的孙浓,老家就在奉化,跟蒋总裁是同乡,完全符合国军中最受重用的条件,是标准的“陆、浙、黄”式将领。基于这一点,他一向很狂,从不把嚣张跋扈的军统放在眼里。
孙浓把一条腿翘在桌上,斜着眼用不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面前的“锥子”,嘲弄地问道:“你真是军统的人?怎么弄成了这副惨样?”
“锥子”哪儿敢在这样一位将军面前放肆,他连连点着头陪着笑脸回答道:“是,是!我正是军统派到共区的特工人员!因为有要紧的情报才冒险跑回来的……”
孙浓歪着头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懒洋洋地抄起了桌上的电话不酸不淡地说道:“要紧的情报?天知道你们军统到底搞过多少要紧的情报?不过这事儿好办,我给张孝武打个电话也就全明白了。”
一看孙浓已经顺手拿起电话拨号了,“锥子”抢先一步拦住了他,用急促的语调说道:“长官,您先不要把电话打给张站长,我另有重要的使命……”
孙浓对“锥子”的阻拦大为不满,他把嘴一撇骂道:“娘希匹,你想干什么!”
“锥子”挨了骂也不敢放肆,只得忍气吞声地对孙浓说道:“长官您请听我说……”
孙浓放下电话望着“锥子”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该不会是共军的探子吧?难道是怕我一给张孝武打电话就露馅儿了?”
“锥子”望着满脸愠色的孙浓,生怕这位将军再翻脸,赶紧陪着小心、满脸堆笑地解释道:“麻烦您直接给南京的老A局长打个电话吧,有些事儿我实在不好再解释了……”
孙浓看着“锥子”的确不像是撒谎的样子,便不满地嘟囔道:“老A啊?老子我还真没给他打过电话呢,娘希匹……”说归说,骂归骂,但孙浓还是再次拿起了电话对总机说道:“给我接南京,要保密局老A办公室……”
原来,这“锥子”也是个双料间谍,“野猫”已经给了他明确的指示,要率先知道那个中共特使的情况。“锥子”之所以爽快地接受了这个命令,是因为“野猫”由军统局直接派遣,只对老A一个人负责,地位十分特殊。跟她混显然比眼看着就要转入地下的张孝武有前途多了,因此他这时根本就不想去见张孝武,而是要求直接联络老A。
再者说,他没能完成干掉“启明星”的任务,还让他落入了共产党的手里,就凭张孝武那脾气,不拿他出气才怪,眼下还是避开他为妙。他对“启明星”的裁决不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吗?
此时,张孝武正在军统站里愁眉不展地来回走动着。因为一直等不到“锥子”的归来,张孝武已经烦躁到了极点。他的心里甚至为自己下令干掉“启明星”的事情暗暗后悔了起来。想到了那张至关重要的照片,张孝武的心里顿时乱成一团儿,连桌上的电话铃声都没有听到。
连续不断的振铃声终于惊动了张孝武的秘书,他赶紧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接了电话,说了句:“稍等!”这才望着张孝武轻声地提醒道:“站长,您的电话!”
张孝武缓过神来,赶紧接过了电话。凭着直觉,张孝武预感到这个电话说的是跟那张照片有关系的事情。果然,电话是那个代号“野猫”的女人打来的。在电话里,“野猫”用很让张孝武反感的语气问道:“张站长现在的心情一定不是很好吧?”
尽管被对方一语击中了要害,但张孝武还是哈哈笑着反问道:“我心里想什么,你怎么会知道?阁下莫不是学过美国的读心术?”
“野猫”听了马上提高了嗓音由衷赞叹道:“张站长你真不愧咱军统里为数不多的老牌特工,真是山呼海啸当前也面不改色啊!”
张孝武冷笑着回答道:“感谢你对我如此之高的评价!跟我说说你真实的意图吧!”
这个神秘的电话反倒令张孝武忽然间精神了起来,不服输的念头在这一瞬间开始燃烧,他决心跟这个直接对军统局负责的“野猫”好好斗斗法。想到这里,张孝武心平气和等着“野猫”的回答,显得很有耐心。
短暂的沉默中,“野猫”最终还是沉不住气了,干笑了两声用讨好的语气说道:“张站长,我已经得到了那个中共特使的照片,马上就派人给你送过来。”
这个消息让张孝武再也笑不出来了,他换上了严厉的口气追问道:“跟照片一起送来的是不是还有我的情报员‘锥子’?”
“野猫”敏感地觉察到了张孝武话里的火药味儿,便也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笑着说道:“您忘了咱们军统的纪律了?这个‘锥子’也是局长直接管理的人,他的问题您好像不能再过问了……”
三天来,张孝武一直面对着一个又一个的失败,但他始终像是一只陷入了猎人包围的独狼,遍体鳞伤却还是张牙舞爪不肯就范。眼下,张孝武就等着那张中共特使的照片扬眉吐气,不曾想自己眼巴巴等着的照片现在居然出现在了“野猫”的手里,还成了对方炫耀的资本。俗话说“泥人儿也有三分土性”,狂躁当中的张孝武也是凡人,心里已经大怒,但一想到“野猫”身后的老A,又把心里的怒火强压了下去,狞笑着问道:“那张中共特使的照片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野猫”压低了声音诡秘地对他说道:“您别多心,那张照片之所以先到了我这儿,是因为老A局长的安排,他要我……”
挂上了“野猫”的电话后,张孝武释然了,他暗暗地钦佩起运筹帷幄的老A局长来,一腔无名火也化为了乌有。
又焦急地等待了一会儿,秘书便拿着一个封口上带火漆的信封来到了张孝武的面前,他把信封递到了张孝武的手里,告诉他说:“站长,这是四号潜伏小组转来的急件,指明您亲自拆启的。”
张孝武明白“野猫”果然把照片送来了,赶紧伸手接过了信封,迫不及待地拆开,从里边拿出了一张一寸大小的照片来。
照片的背面带着明显的毛茬儿,肯定是从这个人的相关文件里撕下来的。照片的右下角还被撕破了一个角儿,可想而知“启明星”得到这张照片并不容易。想到了被自己下令秘密制裁的“启明星”,一阵隐隐的悲哀再次涌上了张孝武的心头。
张孝武相面似的打量着照片,只见照片上一个年轻的干部穿着一件带解放军胸章的军装上衣,正望着他微笑。张孝武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张面孔,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正当他在努力地回忆着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时,门口突然有人大声喊道:“报告!”张孝武听声音是值班室的特务,显然是有重要的情况要向他报告。他赶紧从照片上收回了目光,沉声答应道:“进来!”
他的话音还没落,值班的特务便匆匆推门进来,急赤白脸地向他报告说:“站长,咱们派去监视邹立敬的人发现了新情况……”
在城外解放军冀中七纵的指挥所里,赵庆恩终于交代出了一个重要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