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瓦楞帽的头领叫野里术,是畏兀儿亦都护巴尔术特勤的影子哈石的儿子。
眼见此时进攻无望,他握着直刀的手开始有些发软。他自幼便弓马娴熟,算是畏兀儿军中一员骁将。这次领命是为了来刺杀一位蒙古大人,之中也算是有几位畏兀儿大人物的谋划商讨,势必是要将这个人杀死在这甘州路上。他们先是从察合台二台吉那里领了侦查删丹甘肃军司的事务,连夜便从肃州军营绕路到了板答口附近,又根据那内应的消息一直追到此处,没想到这伙人被偷袭还是那么难缠。现如今就是出了岔子,看来那位大人已经看破这事,有所防备。他倒是有些害怕,那位大人算是他的上司,他若是今日让那位大人见着了脸面,还让他走脱了,那就是杀家灭族的大罪,任他父亲是佛陀再世,也得三族全诛。他心里倒是怪父亲,这么险的任务居然让他给担着,殊不知亦都护也是个狠人么?!这些个瓦楞帽都是高昌王宫里自幼养的死士,凶狠倒是凶狠,可一直藏在市井中用来剪除西辽探子,这种厮杀却也不擅长。他倒是觉着幕后人们自然会留足后手,今日不会让那位大人好过,便打定主意要回去。
他挥了挥手示意周边人徐徐后退,几个死士也见到今夜之事只能如此,便也跳出了战圈,向内正对着往后挪步。他们本是亦都护养了几代的好手,只是平时都是翻墙越壁,黑灯摸哨,硬茬子却也很少。谁知道这商队里竟藏着这么多狠角色,无奈上面也没告知这些人的身份,他们也没能做好相应准备,但心里仍是抱怨国相怎么派了野里术这么个东西当头目。他们哪里知道那位他们想暗杀的大人物过目不忘的本领,把畏兀儿人中有本事的面孔早都放在脑子里了,所以才用了野里术。
野里术并不是傻子,只是做这种下作勾当缺点经验,还因着内应此时不见踪影,他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之前差点被那汉儿面孔的小子给射中,更是把他吓得够呛,他见这营地的人没有追来,长舒了一口气,心想这事不能善了。正当他想着这事,后面传来一阵惨叫声,竟是林子里窜出来一排甘肃军,手里张着一人长的大弩,正对着他们这群人一通排射,当下就倒下了四五个人。
“快灭了火把!”
他心里是一万个害怕,只能用突厥话赶紧命令这几个比他还没夜袭经验的死士熄了火把。可就在火把一起熄灭的当口,大弩缝隙间跑出几个人来一下就撞在人堆里,手里的钢刀直捅直撞,像是午夜里的杀神,畏兀儿人们乱喊乱叫,都知道这时跑出去是最好的选择,便一哄而散,留下几个伤兵在地上给杀神们。
野里术一边跑一边把身上的皮胴甲和臂手往下扔,他们是夜里步行潜过板答口的,马都教人看放在山另一边,若是甘肃军那帮人骑着马来,恐怕自己今天就要交代在这了。他赶紧往马不容易跑的林地里探去,但林地里伸手不见五指,跑动时候容易绊着,这时也顾及不了那么多,摔倒了就多爬爬,反正是能走多远走多远。
他现在也算是不明白父亲的规划。他父亲哈石算是高昌五城里顶尖的智者,佛心算学都是闻名的,出谋划策放在汉儿那边不是张良也是个司马懿的水平,怎么着就派他来送死呢?而且这事国相答剌罕仳理伽普华也参与了进来,这人可是一直压着父亲不能动弹的活曹操呀!他在路上就担心会被国相豢养的这群死士给灭了口,如今事情败露他也是第一反应就和这些人分离开来。
不知道逃奔了多久,他在慌乱还是被石头给绊倒了下来,只好循着溪水声找着,希望找着块大鹅卵石,能藏身其中,隐匿行迹。走到溪边,他忽然眼睛一瞪,并非是他看到什么,眼前倒是一片漆黑,却能听见一阵阵的马蹄声,来人恐怕有几十几百马军!唉,但愿是友非敌!他只能摸了摸胸前玉雕的佛陀,叹气地心里默默祈祷,但愿是友非敌!
他秉着气息躲在乱石间,看向火光照耀的地方,行进来一骠轻装骑士,为首的那人鹰视狼顾,戴着一顶狼毡铁盔,披了一套中亚样式的花哨皮甲,持着一根大苏鲁锭,后面隐约有个持旗手,旗帜上是片白底,中间有格黄色小方,正是王傅为二台吉设计的大旗,意喻就是黄沙之主!他虽然在察合台军中效力多时,但也不敢此时贸然上前,只待看那领头那人身份。只见那队人马纷纷下马来溪水边饮马,那头领却纹丝不动,这让野里术又是焦急又是害怕,一不小心就踩到了溪边的卵石上。他靴底本来在淌水之时湿了个底朝天,如今又踩在光溜溜的鹅卵石,就着失去了平衡又给摔了一跤,这一下身形被溪对面人都给看到了。这群武士纷纷抽出腰间长刀,后面排队的人也取出骑弓,更还有平举长矛的,准备踏水就冲过来。
“长生天在上!”
野里术心知不好,但只能硬着头皮举起这双手喊到。
“我是也可百户的野里术!”
他看见那群人并没有答话,甚至举弓的几位还把箭给搭上了,他只能继续自报家门。
“前面有唐兀兵,咱中了埋伏,不知各位是哪个千户旗下好汉,能给小子我带去见一下大人!”
唐兀人就是党项的别称,野里术好心好意提醒着,但这群兵士仍旧是不答话,这让野里术格外紧张,他不禁猜测起来。
难道这群人是党项人假扮的!
他心想这事要坏,但箭在弦上,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
但这群人并没有给时间让他再开口,搭弓的一位这时扬了一下崩弦手,一只狼羽钩箭就唰掉了他头上的瓦楞帽,露出了他的蒙古发饰。他心脏提到心口,裆间陡然有阵尿意,当下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憋着,大气再也不敢出来。
就在他面如死灰之际,那边戴着铁盔的首领却笑出声来。
“是野里术弟兄么!”
野里术差点没昏过去,这声音是熟悉的,正是他隔壁百户康里突厥人也里里白,自二台吉得到了自己的兀鲁思,便把他划归了过去,这人学起语言有些天赋,大多降人还不会说蒙古话,他倒是畏兀儿话、汉话、唐兀话都会讲了。两人在合罕出征唐兀的大礼上切磋过,弓马都是一等一,又都是投奔来的外族人,年纪相当,自然比其他人话要多上不少。
“也里里白大哥!”
也里里白一开始也不敢信他,便让手下人射下他的帽子看看发饰,这份谨慎在百万军中也是独一份,他这边是军情紧急,容不了太多差错。
“野里术弟兄你先上来,秃不花,你给他让匹马。咱们一会儿饮完马便要奔驰。二台吉下了敕令,教俺跟你去追个贼厮鸟,要全都给杀了,不留一个!”
野里术心里一怕,这事已经超出他掌握了,先是亦都护让他伏击那位大人,现在二台吉还派了马军来补刀!这难道是算准了他野里术不行么!事到如今,他也想不了那么多,若是二台吉想杀自己,多半也是躲不了的,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野里术骑到马上,重新振作一番,顿时也尿意全无。
这一行百余骑掣起风雷,全然不隐藏啼声,一口气朝着林地那一端的人们奔去!
而林地的人们这时却还沉浸在脱离危险的喜悦中,深深地落在梦境深处,不知道危险正在靠近。
这一晚仍旧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