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强听她这么说,似乎没什么可埋怨的,也没什么可反驳的,倔强地沉默着。
郑队长很激动:“等等,我们要处理现场。”
季子川很是为难。她看着尚局长,尚局长艰难地作了决定。他板着脸说:“先把人送到医院。”
季子川从人群中奋力拨开一条道,让门外抬担架的医工进来。大家看着他们把尸体抬到担架上,盖上白布,缓缓离开。肖正芝连日劳累、悲愤,加之刚刚的丧子之痛,看到一块白布盖住了儿子的身体,突然瘫软在地。
季子川冲孙强喊:“孙大哥,快,送你妈去医院,快!”
郑队长出来阻止:“这个人不能离开!他要跟我们走!”
季子川假装没听见,拉着孙强把他按到肖正芝跟前。
郑队长那边也急了,就要冲出去阻拦孙强,可他的胳膊被尚局长按住了。他愤怒地瞪着尚局长问:“为什么?”
尚局长仍然板着脸:“他跑不了,让他先送母亲。”
孙强抱起母亲上了医院的车。怀里是昏迷的母亲,身边是刚刚死于混战的弟弟,孙强的悲愤之情难以言表。听着母亲微弱的呼吸,他心里更是增加了十分的慌乱。孙菲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毫无准备,她心中充满自责,后悔万分。几小时前,送钱回家,再多一句话,劝住他们,不让他和大哥三哥去礼堂该多好!可此时,眼前的惨境,她一路无语,只有泪如泉涌。她心里是很感激子川的,她知道如果孙强留在现场,难免还会和警察发生冲突。
留在礼堂的人进入茫然的沉寂。始料不及的死亡和混乱让这些在和平年代成长的人们有些懵了。这时,刘云波、梁明、张天芳一行赶到了礼堂。旧城市委书记梁明走上台,把麦克风往眼前掰了掰,开始讲话:“大家安静一下,省上的领导来看望大家了!大家安静一下,送到医院去的人大家不要再担心了,省长亲自为他们安排了医院。现在,我们欢迎刘云波省长给我们讲话!”他带头鼓掌,台下也只有零碎的几下掌声,都是带来的工作人员发出的掌声。
刘云波迅速走出来,用手势阻止了鼓掌。他从台上走下来,走到人群面前,语气沉稳平缓:“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这个当省长的向大家道歉来了。”说着他抱起双拳向沉寂的人群致歉。在那些充满疑虑的脸上,刘云波并没有感到他们把自己当作人民公仆。他们就像看着一个小丑在表演。在他们心里,这个小丑的表演他们并不认同,他们不打算把笑声送给正在表演的小丑。瞬间,刘云波觉得自己就要被这些目光打碎了,他感到无力和心痛。如此严峻的干群关系是他始料不及的,他的眼眶潮湿了。
他潮湿的眼眶在刹那间,让场下人的脸上有了些许柔和。当他再次鼓起勇气面对眼前的“观众”时,他下决心彻底取缔“表演”的魔咒。他真诚而充满歉意地说:“我命令,所有的警察现在离开这里。我们的枪口从来都不会、任何时候都不会对准自己的人民。对刚才发生的恶性事件,我深表遗憾。”
这时,尚局长在梁书记身边说:“我们要带走主要的肇事者。”
刘云波听见他的话,阻止了他。梁书记也提醒尚局长:“听省长安排。”
郑队长很不服气:“我们的警员在维护治安的过程中牺牲了。这是一起严重的破坏社会治安案件,我们有义务找出肇事者。”
梁书记:“我保证,肇事者不会跑掉。现在你服从命令,撤!”
尚局长对郑队长摆摆手,让他带着队伍撤离了。
警察撤走了。路上围观的群众看到警车开走了,知道事态不会有新的发展,也零零星星地离开了。此时已经是凌晨3点,看到这一幕的旧城人,难以成眠了。
礼堂里的人目送着警察从他们身边撤走,一触即发的气氛逐渐缓和下来。大家安静地等着下一场戏。
刘云波语气诚恳地说:“现在,已经是凌晨3点了。我请求各位,先回去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我们再重新坐下来解决问题。我保证,政府将把解决你们的困难作为这段时间的工作重点来抓。我以一个有三十五年党龄的老党员的党性人格做出承诺,可以吗?”
沉默,此时的沉默对于刘云波来说就是煎熬。但是,他下定决心接受这场煎熬。他等待着。
梁书记补充道:“礼堂外面有公交车,是刘省长亲自为你们安排的公交。公交公司的师傅会把你们送到家门口。”
终于,有人带头走出了礼堂的大门。陆陆续续,礼堂终于空了。
刘云波站在骤然静下来的礼堂里,心生无限感慨。这座建造于60年代初期的礼堂,它和一石厂迁到南岭来的历史差不多一样长。它见证过一石厂的辉煌。这里曾响起过对一石厂劳模作出表彰时的掌声。那时候,党是人民的大救星,人民或者说群众对党对国家对党的干部的信任是无所不在的。然而现在,就在刚才,这个见证过光荣和荣耀的大礼堂,却承载了一场荒诞不经的血雨腥风。保护国家和人民的安危是警察神圣的职责,然而就在刚才,人民警察的枪口却对准了需要他们保护的人民!刚过去的那场混战他没有经历,但可以想象。这些感慨可以万端,而一石人对他的冷漠和怀疑,不,是根本的不信任,却让他非常不安。确切地说,他感到的是仇视和敌对。正是这份仇视和敌对让他面对自己辖区的公民,第一次有了小丑似的感觉。这种挥之不去的小丑似的感觉,从此伴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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