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31日下午
指针划过12点,蒲天把袁子樱叫到地下停车场,载着她出了凤凰楼。“我们是去太平山顶吗?”袁子樱紧张地问。蒲天没有回答,一路开到了海边。“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袁子樱闻着海水的味道,感受海风吹在脸上时冰凉的感觉,仿佛身体的热量正被一点一点带走。
“照片是合成的,是假的,”蒲天转过脸,看见袁子樱的脸上露出欣喜又迷惘的神色,他认真地说,“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会把邮件发给你。”
袁子樱的脸色顿时变了,“你什么意思?”
“如果他的目的是勒索,他就应该把邮件发给关天赐或者黎佑铭,为什么要发给你,你不过是个接待组组长而已,就算你在凤凰楼得宠,也不该来管这样的事,除非,你与凤凰楼有不为人知的特殊关系。”蒲天直直地盯着袁子樱,就好像不认识她了一样。
袁子樱吸了口气说:“我是匡雄伟的手下,而且黎董事长又长年不在香港……”
“你有500万港币吗?”蒲天无情地打断她,“还是你能从谁那里搞到这500万港币,这是一个接待组组长能拥有的特权吗?子樱,我是在帮你,帮凤凰楼,损失500万港币对凤凰楼不算什么,但如果这个发邮件的人不找出来,凤凰楼失去的将远不止这500万港币。”
袁子樱被他逼视着,双眸却似乎被他的尖锐目光射中,无法躲开。许久,袁子樱慢慢地开口:“看来是瞒不了你了,我,是黎董事长的亲生女儿。”这下轮到蒲天吃惊了,不禁侧转身体,等着她继续说。袁子樱低下头,“我的妈妈是酒店招待出身,不被黎家接受,爷爷奶奶做主让爸爸娶了夫人,好在夫人心胸宽广,一直和爸爸偷偷地资助我的生活和学习。”
“原来是这样,”蒲天有些木讷地舔了舔嘴唇,“那这件事还有谁知道,明学文?”
“不,他虽然和爸爸关系很好,也知道爸爸一直在资助我,但他不知道我们是父女关系。除了爸爸、夫人和我,唯一知道这件事的就是妈妈当年的好姐妹张姨,她从酒店辞工后就在黎家帮工,一做就是二十多年,直到夫人去世,黎董事长移居加拿大,香港的宅子空了出来,她才换了工。不过她离开时,爸爸给了她一笔丰厚的养老金,她总不至于为了钱做这样的事吧?”
“这可不好说,有的人连亲姐妹都能杀害,何况张姨只是你妈妈的好姐妹,骗你点钱又算什么。”蒲天又叼上了烟,这一回,他点着了。
“你们是不是已经去太平山顶抓人了?”
蒲天看看手表,“再等一等,很快会有消息了。”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蒲天接了个电话,只“嗯嗯”了两声,没说别的。搁下电话后,蒲天看向袁子樱,“你知道张姨有个儿子吗?”
“知道,在超级市场做保安的。”
“半年前,匡雄伟安排他去御皇都做保安,指使他在电子烟花上动了手脚。事后匡雄伟还没来得及付他另一半酬劳就死了,偏偏他以为自己有了靠山,跑去澳门赌博欠了债,情急之下打算勒索。可惜他一来不想供出自己,二来又没有证据,只好合成了照片想诓一笔。他找不到黎佑铭,又怕关天赐不买账反而把事情闹大,正苦恼时,他的母亲张姨想起了你,知道你一定会为了保护凤凰楼吃下这个哑巴亏,就把你的身世透露给了她儿子。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袁子樱听蒲天说完这些,沉吟许久,不禁凄楚地一笑,“没错,如果照片是真的,我一定会为了保护凤凰楼吃这个哑巴亏。张姨这样出卖我,竟然是因为了解我。还有匡雄伟,他竟然真的去炸御皇都,到底要做什么?”
“会不会真的是为了凤凰楼?为了爱贝乐团的生意?”
“怎么可能,匡雄伟可没有我这么爱凤凰楼。”袁子樱立刻否定了。
“那倒也是。”蒲天一时也没了头绪。两个人沉默了许久,蒲天忽然说:“子樱,会不会是我们把简单复杂化了呢?御皇都爆炸案毁掉的可不仅仅是爱贝乐团的生意,最直接的受害人,是当时正在举行婚礼的那对夫妇,爆炸也可能是冲着他们去的。”
“你是说,匡雄伟利用爆炸毁了别人的婚礼,那是私怨了?呵,这个世界,我越来越看不清了。”
蒲天抿了抿嘴唇,“我再查查。”蒲天扔掉烟头,发动车子,袁子樱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她累了,想好好睡一觉。
2012年8月3日下午
宣传组洗出了近期一些活动的现场照,准备挑选几张做宣传之用。当照片送到唐进辉办公室的时候,袁子樱正在那儿跟他讨论下一个接待方案。唐进辉看了看照片,挑出几张扔在桌上,“这些就不用了,陆百川的银婚纪念虽然瞩目,但后来出了那样的事,就不要宣传了。”
“你现在倒是长进不少。”袁子樱拿起照片来看,刚翻了两张,突然脸色发白,双目睁圆,连呼吸都有些许不协调。“我有些不舒服,方案我下午再找你讨论。”袁子樱把一张照片捏在手心里,拿起文件夹挡住。
“你给点合作态度行不行?”唐进辉觉得她太任性了。
“你有什么意见直接标出来好了,我真的不舒服,抱歉。”袁子樱匆忙离开,那句抱歉,让唐进辉惊讶了好久。这个女人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居然跟我说抱歉,吃错药了吧?
袁子樱把蒲天叫了出来,开车把他带去一个地方。一到那里,蒲天就感觉很不好,因为这就是当年齐云生的死亡现场。袁子樱停下车子后,深呼吸了三次,正视着蒲天问:“当年的偷袭,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偷袭?”蒲天舔舔嘴唇,装不知道。
“别再瞒着我!”袁子樱把已经捏得皱皱的照片丢给蒲天,尖厉的声音仿佛可以把车窗玻璃刺破。
嗡的一下,蒲天的脑袋晕了。这是陆百川进入凤凰楼大堂时的抓拍,照片的右上角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正是齐云生。狡辩,没有用,只要袁子樱去查住房记录,一切就都明了。白费了,全白费了。蒲天不敢去看袁子樱,他能想象她此刻的表情,那一定比魔鬼更可怕。
“他还活着,”袁子樱让自己冷静下来,“是你告诉我他死了,那么这是什么,鬼上身吗?”
面对袁子樱的质问,蒲天无话可说。他低着头,也许是在心里骂自己。
“呵,我原来还在想,会不会是你也被骗了,看来,我真是太低估你了,”袁子樱盯着蒲天,把他的脸抬起来对着自己,“告诉我真相。”
蒲天被迫直视着她的眼睛,知道躲不过了,只好把事情都说出来。袁子樱听完这个久远的故事,眼中已经含满了泪水,“八年了,你一直都在骗我,一直都在骗我!”袁子樱狠狠打了他一个巴掌,原来八年,她都生活在一个骗局里。
“对不起,我们当年真的无可奈何。”蒲天诚恳地道歉。
“骗我也是无可奈何?而我居然就傻乎乎地相信了你们!”袁子樱是真的恨他,也恨自己。
“我们……是想保护你,也保护他。”
“借口!”袁子樱冷冷地说,“你们根本就是不相信我,什么秘密,你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吗,难道你值得信任,我就不值得吗?”袁子樱说完,拿出手机。
“你干什么?”蒲天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袁子樱甩开他的手,继续拨号,蒲天一眼看出是打回酒店前台的。“别打了,”蒲天抢过手机,“他已经走了。”
袁子樱愕然了一阵,睁大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知道?”
蒲天低下头,“他住凤凰楼,只待了一个晚上,在你回凤凰楼前就走了。”
袁子樱张大嘴巴,许久才说:“你到现在才告诉我?”
“是,”蒲天干脆都承认了,“他是来执行任务的,我觉得你们没有必要再见。”
袁子樱摇摇头,讥讽地笑着,“借口,你是怕我见到他后就会知道当年的事,那你就连央求我的资格都没有了。”
“不是的……”
“不是?”袁子樱冷笑一声,“那好,那我谢谢你的关心,就当你是不想我记起从前的事,从今天开始,你在凤凰楼的身份与我无关,以后任何事,都不要来求我。”
“子樱,我这是工作,你不要把公事和私人感情混在一起。”蒲天明显着急了。
“什么公事?我已经不是警局的人了,我为凤凰楼工作,不揭穿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你凭什么再要求我为你撒谎!”袁子樱决绝地说。
蒲天沉默了一阵,艰难地说:“子樱,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想威胁你,没有告诉你齐云生在凤凰楼也是不希望你难过,但你如果要因为这个阻挠我查案,那我也只能对你残忍了。”
“你对我还不够残忍吗,你还要怎样残忍?”
蒲天专注地看着袁子樱,“你应该不希望有人知道你和黎佑铭的关系吧,或者,你不想让人知道御皇都的爆炸案和凤凰楼有关吧?”
袁子樱一下傻了,瞠目结舌了很久,思路才渐渐清晰起来,“其实那天,你知道照片是合成的后,就已经知道我的威胁解除了,可你还是追问我和凤凰楼的关系,不顾忌你的卧底身份去参与对勒索犯的抓捕工作,你想要得到我更多的把柄……等等,”袁子樱突然想到了更多的可能性,“齐云生在香港的那一天,就是陆百川酒会的那一天,就是我被警方扣留的那一天,他前脚刚走,我后脚就被释放了……”袁子樱揪住他的衣领,“是你在捣鬼?”
“我只想支开你,至于照片的事,我也很意外,子樱,别逼我威胁你。”蒲天两只手捂住脸,疲倦地搓着。
“哼!”袁子樱又冷笑,“支开我?可惜功亏一篑。真可笑,你以为发现了那张照片,就等于是捏住了我又一个把柄,偏偏这时候有另一张照片出卖了你,揭露你卑鄙无耻的嘴脸。”袁子樱拿出打火机,把照片烧了。
“小心!”蒲天见火快烧到了她的手,赶紧抽出车载的烟灰缸接住。
火渐渐烧尽,当秘密揭穿的时候,真正被恨的,往往不是秘密的主角,而是揭穿秘密的那个人。“当年的欺骗,我可以理解,可是今日的捉弄,我不会作罢。照片我烧了,凤凰楼你还可以待,但是,”袁子樱把灰烬全部倒在蒲天的头上,“这是我一辈子的把柄。”
蒲天闭上眼睛,一句话也没有说。
2012年8月3日晚上
袁子樱在天台站了很久,风刮在脸上,吹干了泪珠。齐云生还活着,他是为了任务欺骗了自己,比起他真的死去,这样的真相让人痛苦无奈,也让人欣慰感慨。经过八年的沉淀,一切早已物是人非,真相沉睡得太久,醒来时早已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心中的恨意随着照片的灰烬惩罚着说谎的人,但即便编织谎言的道具都不复存在了,发生过的事却永远不能改变,它印刻在时间的轨道上,永恒于天地。袁子樱在心里是恨蒲天的,那种恨很复杂,很难追根溯源。只是现在,她还不能让蒲天离开。袁子樱闭上眼睛,让无情的风带走内心的不平静,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将开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