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经纬和刘三喝酒回来,已是深夜,刚踉踉跄跄地回到家里,这时,纪晓梅的电话突然打过来,王经纬感到莫名其妙。
“喂,老王,你没事吧?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陪人吃饭呢!”纪晓梅说,女人终是心细,她听得王经纬语焉不详,心不在焉,便觉察他心情不好。过后,她仔细一想,应该安慰他一下,但又觉得太跌面子,他应该说清楚,而不能让自己去猜。再说,王经纬在她的心里也只是盘旋了一阵,这阵子,她也没放在心上,便也没多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时一眼瞥见茶几上被玻璃压着的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两行潇洒的行书: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字条是王经纬送她那天从口袋掏手机时无意落下的。当时,纪晓梅顺手拾起,正要送还,心里突然有了好奇的念头,待王经纬走后,她展开一看,心里搅起了一股柔情。她又觉得好笑,想不到王经纬这么一个呆呆板板的人竟然很多情。当然,她相信这纸团不是王经纬故意扔下的,便压在茶几的玻璃下面,时时玩赏。王经纬对此一无所知。这些字条内容随心情而发,有时他难免掏出来孤芳自赏,随后便撕掉了,从不放在心上。此时,纪晓梅心里默念了这么两句话,蓦然一动,一个清晰的王经纬好似就在眼前,让她的芳心怦怦乱跳了一阵,思之再三,便打电话问他。
王经纬已经过了最脆弱、最想得到安慰的时候,便笑道:“没事!没事,刚才想问你一件事,这会儿想不起来了。”
纪晓梅自觉没趣,深悔自作多情,不禁有些气愤:“你这个家伙莫名其妙,不识好歹,懒得理你。”便挂了电话。
王经纬心里纳闷,不明所以,摇头叹道:你才莫名其妙呢!这人怎么蛮不讲理,有气撒在我身上,我又不是你的男朋友!这么一想,心里便又怪怪的。
次日一早,王经纬便约了汤姆·杨吃午饭,说要和他谈财政局的合同。汤姆·杨求之不得,便爽快地答应了。中午,王经纬便带了刘三同去。汤姆·杨一见刘三,变颜变色,极不自在。王经纬安抚他不要担心,便把招标的操作经过添油加醋渲染了一番,又说:“现在这家公司不受控制,打破了各方的利益平衡,贺局正要拿钟国民的不是,想把项目推翻重来,这样一来,大家都白忙一场,你还得罪不少人。”
汤姆·杨满口叫苦:“可不是,这些人不守游戏规则,太没有职业道德了。”
王经纬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汤姆·杨:“厂家怎么好出面干预呢?现在人家是大爷。”
王经纬断然说道:“错了,如果我们想赚钱,我们就得当大爷。现在设备按多少价格给他们,你说了算,你不就是大爷吗?他们绝不敢绕过你到渠道里去抓货。”
汤姆·杨恍然大悟:“财政局供货历来就要原厂出具证明,如果我不给他们证明,他们就无法通过验收。”
王经纬说:“你们又不能直接和他们签合同,得找一家代理商,我就是这家代理商,各方的利益都在我这里体现,你的也是,这样一来,岂不皆大欢喜。贺局那里也说得通。”
汤姆·杨虽有些不情愿,见王经纬拉来的刘三摆出的架势是不容他不答应,心想:在哪里拿钱不是拿,便只好答应了。
王经纬说:“他们找你要提货合同,你往我这里推,只说是客户的意思就行。”
汤姆·杨点头,于是尽欢而散。
二十七
自从财政局项目开标以后,宋国忠每天让公司的兄弟们轮流坐庄,逍遥快活赛过神仙,日日酣饮高歌,夜夜风流快活,欲仙欲死,飘飘悠悠。
这天晚上,他突然想起遗忘很久的赵普小弟,打着酒嗝,对着手机说道:“小赵,限你在一个小时之内赶到我家门口的‘一锅出’,否则,永远在我眼前消失!”
“好!好!好!我就是入洞房也先紧着宋哥这边。”赵普激动万分,差点喜极而泣,把往日对这位哥哥的厌恶、憎恨、诅咒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了。他找这位哥哥已经好几天了,一天十几个电话,请安、拜年、哀求、好听的话都说遍了,宋哥无动于衷,一意要和他断交!让这位可怜的销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心如猫挠、坐卧不安,最后几乎不敢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喜从天降,哥哥冰释前嫌,主动示好了。
自从财政局项目溃败之后,风行国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赵普也赶紧夹紧了尾巴,兢兢业业地加班加点。次日,雷震霆阴沉着脸命令他迅速拿下宋国忠。
赵普哪里知道老板和这位宋哥之间的恩恩怨怨,还以为是一个肥吃肥喝、唱歌洗澡的美差,手到擒来!孰料,大哥翻脸不认人,而老板一天一催,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感到骑虎难下,进退维谷,心里顿时空空荡荡的,一种恐惧忧虑占据心间。老板的耐心是有限的,万一他重新起用王经纬,那还有他赵普的容身之地吗?老板会不会让他卷铺盖走人?这几天他心神恍惚,唉声叹气!
那位哥哥的长驴脸变得越来越亲和,他的酒糟鼻变得越来越可爱,他怪怪的声音有如天籁,赵普越来越怀念了,以至于宋哥突然出现在梦中,取代了女朋友的位置。他围绕着这位哥哥做着怪异的梦:哥哥马高镫短的时候,我拉了一把,哥哥感动不已,从此,莫逆之交了!
得赶紧给老板报捷,挂掉宋哥的电话,赵普便拨通了老板的电话。
“你先去,我随到!”雷震霆居然要亲自出马了。
雷震霆好几天整夜失眠了。这是一种被打回原形的感觉,到底还是跌落到处长主任堆里来了!雷震霆找了几次局长盟兄,不过,人家现在很忙,抽不出时间接见他了。这个项目,对雷震霆来说是一场战争,输了就得丢盔卸甲,损兵折将,对钟局长来说,不过是一场演习而已,胜固然可喜,败不足忧愁。
雷震霆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了!他这两天搜集了一下经纬高科的资料,发现这公司也没什么过人之处,也没有深厚背景,几十个人的小公司愣干掉天聪这样的大公司,简直不可思议。他还认为第一包软件也是经纬高科从自己嘴里抢走的。两次惨败给对手,雷震霆输得很不甘心!他怀疑公司除了财主还有别的内奸。这两天,他明察暗访,弄得公司上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对于财主的处理他已经想好了,他告诉老婆这月只给财主发60%的工资,逼着财主自行滚蛋,他也不用为赔偿之类的和财主纠缠。
局长兄弟不冷不热,处长兄弟割袍断义,雷震霆急了,这不是全线失守、全线溃败吗?大唐盛世袭了他财政局的老巢,要是宋处长的这块阵地丢了,雷震霆卷土重来的机会都没有了。刘福瑞一定会顺藤摸瓜,攀到局长那里去。而且,雷震霆也想分一些残羹冷炙,大餐没抢着,总不能饿肚子。局长也不是无情无义,他暗示宋国忠给雷震霆留一份。雷震霆也顾不得什么吃剩饭、吃回头草之类的面子问题。能屈能伸,翻过头来又领导领导地叫宋国忠了,叫老宋他觉得没什么底气了。
处长还真在他面前拿领导的派,让他吃了好几天的闭门羹,雷震霆别提有多郁闷了!
赵普的电话来得真及时,雷震霆抖擞精神,要全力守住财政局的最后一个据点。
“哥哥这些日子过得美,天天逍遥快活,美,美!”宋国忠喝了口二锅头,冲对面的赵普快活地叫道,其他食客都以为一个间歇性精神病患者正在犯病。
赵普脸上有些发烧,低声说:“宋哥,小声点,人家往这边看呢!”
“碍他们屌事!”宋国忠嚷道。他掏出一根烟,夹在手里,赵普赶紧站起来给他点着。
赵普脑子现在一团糨糊,半斤二锅头在肚子里翻滚,一阵一阵地往喉咙口冲。
赵普慌慌张张赶到“一锅出”时,宋国忠已点好了酒菜,在那里自斟自饮。
“你们公司全是一群骗子,真他妈滑,喝酒时偷奸耍滑,买单时装疯卖傻,以为我喝高了,记不清楚,你哥哥眼里不揉沙子,心里跟明镜似的,多少公司老总天天陪我,唯独你们公司,躲得比泥鳅还快,哦,怕我花你几个钱。你也不想想,你们钱是怎么来的?没有我们,你们早他妈的喝西北风去了。你老板不是挺能的吗?干吗要翻过头找我这个小处长?肥的没吃着,惦记瘦的了!这才把我想起来了,六神无主,早干吗去了。这些天,雷震霆一天给我打八个电话,我就是不搭理他,究竟谁牛气?也他妈的怪我心软,下午做了个梦,梦见你小子陪我喝酒,才又给你们一个机会。别以为花了点钱在我身上,我就欠你的,投资股市还有赚有赔呢!知道吗,你得让我高兴,让我美。想起你们公司姓王的来我就心烦,天生一张苦脸,到哪里都阴沉沉的,以为自己是包公呢,老子讨厌见到他。”
赵普被宋国忠这通杀威棒打得找不着北,不知道宋国忠哪句真的,哪句假的。
“不是,宋哥……”赵普一脸尴尬,想要解释。
“喝酒,喝!”宋国忠打断他,大声喝道,然后,往一个空玻璃杯满了一杯白酒。
“你对哥哥有没有感情,全在酒里。”宋国忠翻着眼睛看着赵普。
杯里的酒足足有二两之多,赵普不由暗暗吸了口凉气,他把牙一咬,心一横,端起酒杯,忍住辛辣刺鼻,一饮而尽。
“好!有你这样的销售,真是雷震霆的福气。”宋国忠叫着,又给赵普满上了。“来,哥哥敬你一杯。”他端起酒杯。
“宋哥,您随意,我干了,什么也不说了,全在酒里。”赵普豪气地跟宋国忠碰了一下,闭着眼睛,咕咚咕咚像喝白开水一般一气喝完。宋国忠举着酒杯,大笑:“好!有气度!冲这份上,我也干了。”一饮而尽。
空腹下了四两酒,赵普头重脚轻,迷迷糊糊,酒气一个劲儿的涌,他强自压下去了。
他刚想吃点东西垫垫底,宋哥又给满上了。
“小赵,以你的才能,何必在这么个破公司干呢?说实话,风行国际能做什么?什么都不是,从劳工市场随便挑了几个民工,出来丢人现眼,不是让他洗个钱,谁他妈的吃饱了没事跟他喝酒!”宋国忠酒至半酣,出言无忌。
赵普有点傻了,机械地点着头,生怕哥哥再举杯子。
“跟你喝酒有劲,男人嘛,得有气魄。”宋国忠又端起酒杯。赵普慌忙撂下筷子,举起杯子,笑道:“喝,承蒙哥哥瞧得起,小弟舍命陪君子。”他端起酒杯,瞪着杯中晃动的酒液眼晕。这杯酒他难以下咽了。
“能不能喝!”宋国忠怪眼圆翻。
“能!”赵普丹田运气大声叫道,一仰脖,让酒顺着喉咙灌进胃里。他胃里一翻腾,一股辛辣的东西涌到嘴里,辣得他眼泪都下来了,他急忙咽下去,如是三次,总算平静下来。
宋哥也很痛快,干了!
赵普的心顿时悬了起来,哥哥喝高了,今晚还不定怎么折腾。
“吃鸽子,我特意为你点的。”宋国忠给赵普夹了一个鸽头。
撂下筷子,宋国忠看着赵普把无肉无味的鸽头嚼得津津有味。其实,赵普早就想把这破玩意儿扔了。
宋国忠红光满面,点着一根烟。
“我现在是皇上,知道吗?你们就得拿我当皇上。”他吐了口烟,得意洋洋地说:“你知道吗?哥哥这辈子不白活!美!转业前,堂堂的团级干部,那时,通讯班几个漂亮的女兵,她们为我争风吃醋;别看哥哥其貌不扬,有才,讨女人喜欢,要不是你嫂子天天去单位闹,我才不转业。
“你哥哥不缺钱,房子,单位分一套,买两套,每月收租子就四五千。我不避讳你,这次项目,我至少要弄出这个数。”他伸出五个指头。赵普一面狼吞虎咽,一面连连点头。
“哥哥不黑,换了老陈,至少要弄这个数。”宋国忠两只手的手指都伸出了。赵普回过味来,惊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我的娘!一个项目把普通人一辈子的钱都赚出来了。他羡慕极了:我什么时候能混成他们那样。
“为什么要弄钱呢,不全是贪婪,男人活着为什么,嗯,面子,什么是男人的面子?钱和女人,知道吗?哈哈哈哈。”说完,宋国忠大笑,“小子,跟哥哥好好学吧,随便学两招,你一生受益无穷。”
“那是,那是。”赵普毕恭毕敬地说。
宋国忠喝了口酒,掏出五千多块的诺基亚打电话。
“老刘,我是你哥,我和风行国际的人在一起,你赶紧过来,你们谈谈项目的事。哈,这回是他们求着你,你也过过皇上的瘾!”说完又给孙得贵打电话:“小孙,过来吧,你和风行国际抢单子,晚了就没戏了,哈哈哈哈。”
赵普听见这话,脑袋嗡的一声,便知道今晚不好过关,便赔笑问道:“谁过来?”
“你刘哥、孙哥,都是兄弟。一起乐和乐和。”宋国忠咧着嘴大笑。
赵普心里叫苦,老板和刘福瑞是仇人相见,这还不得分外眼红,便想给老板报信。
宋国忠却不知道雷震霆、刘福瑞、孙得贵三人之间的恩怨,要是知道了他能闹得更欢,掐这个捏那个,随心所欲。
宋国忠阴着脸叫道:“给那个姓王的打电话,叫他过来陪老子喝酒,我看那兔崽子还怎么溜。”
“他就那样,我也烦他,整天板着脸,咱不叫他来扫兴。”赵普怕上司来抢功。
“打嘛!我就是要让他来伺候!”宋国忠怒道,一急,家乡话都出来了。
赵普便站起来想躲开打电话,顺便给老板通风。
宋国忠把眼一瞪:“又想耍滑,是不是?”
赵普心里一哆嗦,赶紧坐下打电话:“老王,宋哥想你了,过来吧!”
“到哪里?”王经纬舒服地躺在床上,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搂着赵普的赤身裸体的女朋友。
“‘一锅出’,赶紧!”赵普挂了电话。
王经纬心里一阵大笑,看着玉体横陈的女人,又是一股冲动,推醒了女人。
王经纬根本瞧不上宋国忠,但他现在唯恐天下不乱,煽风点火,然后,隔岸观之,岂不痛快哉!
王经纬慢慢吞吞,悠悠哉哉来到“一锅出”时,孙得贵已到多时,正陪着宋哥谈得欢腾。赵普醉眼蒙.,瞅谁都三个脑袋。
“宋处。”王经纬报了到,偏偏不叫哥。
“呀,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王总吗?怎么来了,可不是我强迫吧,你也不用说什么无可奈何之类的屁话吧。”宋国忠面带嘲弄之色,把右手伸出来。
王经纬把手伸过去,笑道:“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两只手握在一起,宋国忠奸笑着,猛一较力,等着王经纬尖声嚎叫,哪知那只大手纹丝没动。王经纬心中一怒,手上加力,感到把宋国忠的手掌钳得变形了,才突然松开,把手抽回。
宋国忠疼得冷汗直冒,龇牙咧嘴,有苦难言,他不能在小弟们面前跌了面子,勉强笑道:“坐吧,来了就喝,来,敬我几杯,我现在是皇上。”
王经纬看时,刘福瑞和孙得贵已经在座,阴阳怪气看着王经纬,孙得贵幸灾乐祸,给王经纬倒了满满一杯。这时赵普已经昏昏沉沉,恍恍惚惚,靠在椅子上强睁眼睛,王经纬就知道他被刘福瑞、孙得贵二位耍了。见此情景王经纬便猜到七八分,雷震霆想从刘福瑞的锅里分一块肉。原来,钟国民被雷震霆缠不过,本想再找机会给雷震霆补上,不想雷震霆却急于捞本,钟国民极不痛快,终是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又怕雷震霆狗急跳墙,到处吵嚷,便想从项目里切出一块给雷震霆堵住他的嘴。因软件包运作的内幕他压根不想雷震霆知道,硬件包又脱离控制,供应商未必肯把吃到嘴边的肉吐出一块来,想来想去只有从宋国忠那里切了。于是,他把宋国忠叫进办公室,先吓唬一下对方:“有人举报你生活作风不严谨,说你经常和厂商喝酒、唱歌、打牌、找小姐。这里是其中的一封。”便把雷震霆寄的举报信给宋国忠看,宋国忠出了一身的冷汗,过了半晌才说:“财政局项目多,有些商人拿不到项目便胡说八道。”
钟国民笑道:“我也相信这些话是捕风捉影,空穴来风,不然就把这些信交到纪委了,但是这些流言蜚语很容易影响领导对一个同志的看法。”
宋国忠唯唯诺诺:“钟局说得是。”
钟国民这才说正题:“风行国际的那个雷老板找了我好几次,说这次招标他出了好些力,想做点事情。依我看这家公司有些实力,你看能在第三包给他分点什么。总之,不能让人家说闲话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