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夜,少年和小仪一起荡舟秦淮。清越动听的琴声从小舟中飘荡出来,幽若山泉,清若月色,婉转若莺,乐符流动,缭绕身边。小仪略感惊异,她只见过少年凌厉狠辣的剑法和诡秘若金蛇的武功,却丝毫不知少年也有这般文雅柔情的一面。
少年放下琴,轻笑:“我本来是个富家子弟,会些琴棋书画,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小仪点了点头,她从少年的温柔中,更深地感受到了少年这么多年来的痛苦,她决定,一定要把少年失去的东西补偿给他。
说到画画,少年想起了一件事,一件从来都没有给小仪提起过的事,但是少年觉得,现在是时候把这件事告诉小仪了。
十七
少年坐到了小仪的身侧,说道:“小仪,有一件事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不过你知道之后,就未必愿意留在我身边了。”
小仪一怔,血海深仇都不能将他们分开,那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小仪离开他?小仪心下隐隐感到了几分不安。
少年说道:“两年前,我在云南认识了一个女孩,她是五仙教教主的妹妹,名字叫做何红药。我是在偷蛇毒的时候认识的她,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可是我却有这个自信,她一定会喜欢上我。”
小仪相信少年的自信绝对不是自负,因为当时,少年只是轻轻一笑,她便被这种清雅而冷漠的笑容所吸引。
少年继续道:“我给她画了张像,她很是欢喜,为了多留我一阵,便将她所有用毒的本事都教给了我。甚至还帮我违反教规,盗得了五仙教三宝——金蛇剑、金蛇锥和藏宝图。”
小仪现在才知道这三样东西的来历,可是她并不关心这个。小仪问道:“那何姑娘后来怎么样了?”少年道:“我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只不过是利用了她的感情,我的目的只有报仇。”少年冰冷的语气,不由让小仪打了一个寒战,她只是默默地点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少年道:“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她,心下虽然歉疚,却也没有办法补偿她。”说完,少年长叹一声。小仪心下很同情何红药,也很同情少年。他本来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得有多大的痛苦才能让他变得如此冷漠无情。
小仪说道:“何姑娘是个可怜女子,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少年笑道:“你反而来关心她?她如果知道你的事,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的。”小仪低着头,少年看着小仪问道:“我忘情负义,伤害了何姑娘,你当真愿意和我在一起?”
小仪不语,她确是极不赞成少年的做法,但她真的无法去责备他,因为他承受的东西已经太多太多。小仪轻声道:“这不怪你。要怪也只能怪温家的人不好,将你害成了这样。”说完小仪轻轻地靠到了少年怀里,说道:“今夜,我要做你的妻子。”
少年又是欢喜又是感动,他万没想到小仪在听了这件事之后,还有勇气主动这样做。少年伸手搂住小仪,柔声道:“小仪,等我办完事以后,我们一起荡舟秦淮。”
十八
次日清晨,少年将小仪交托给焦公礼,便起程送承志上华山。走之前,他已和小仪定好,下月十五,在金龙帮成亲。
少年到了华山,站在华山派门前,朗声道:“穆大侠,在下受铜笔铁算黄真大侠之托,有事求见穆大侠。”少年不确定穆人清具体在哪,是以话中运了内力,不管穆人清在何处,也一定能听得清清楚楚。
穆人清一惊,心道:这般浑厚的内力绝不在老夫之下,而且听他的声音,应该还是个最多不过二十岁的少年,江湖上,竟还有这般的少年英才!
穆人清走了出来,却见一个黑衣少年站在门口。少年微微低着头,垂下的头发半掩着他俊美的面颊,嘴角边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意。穆人清低头又看到了少年腰间悬着的金剑,当即知道此人来历,当下抱拳道:“金蛇郎君果然名不虚传。”
少年躬身还礼,说道:“不敢,没想到在下一点名声,居然还惊动了穆大侠。”穆人清说道:“夏公子,过谦了。不知小徒有何事交托于你啊?”少年指了指承志,说道:“这孩子是蓟辽督师袁崇焕之子,山宗少主袁承志。”
穆人清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忠良之后啊。”少年道:“他现下是被朝廷通缉的钦犯,黄大侠希望穆大侠能够收留他。”穆人清点了点头,说道:“这样甚好,袁督师也算是有后了。”少年抱拳道:“多谢穆大侠。”
穆人清笑道:“江湖传闻,说金蛇郎君心狠手辣,行事诡秘,亦正亦邪。今日看来,江湖传闻也不见得都是事实。”少年一笑:“何以见得?”
不等穆人清答话,承志便道:“夏叔叔是个好人。他当时受了伤,也要拼死救我和孙叔叔。我将来也要做一个像夏叔叔一样的大侠。”
次日,少年告辞离去。这几日,他跟承志患难与共,倒也产生了很深厚的感情,承志几乎将少年送下了华山,也不舍得分别。少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要好好练武,我有空会到华山来看你的。”承志含泪点头。但是承志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夏叔叔这样一走,就再也没能来看他。
十九
少年回到南京,焦公礼便急匆匆地来找少年,说道:“夏公子,不好了,温姑娘她中毒了。”少年大惊,忙道:“你快带我去见她。”
少年来到小仪房中,上前去搭小仪的脉息。少年不由苦笑一声,不知道是该悲还是该喜。小仪已经怀了身孕,可是她中的是无药可解之毒。少年苦笑道:“都是我害了小仪啊!”说完,明知故问地对焦公礼道:“下毒的人是谁?”焦公礼道:“是一个很丑的女子。我赶过来时温姑娘已经中了毒,我便命人抓了女子。”
少年听到“很丑”,不由一怔,但随即明白,心下又多了几分歉疚,说道:“带她来见我。”一个苗疆打扮的少女被带到屋中,她的脸上蒙着一条粉纱,秀美的双目中充满了怨恨。少年冷冷地道:“何红药,你还是来找我的麻烦了。”
何红药也冷笑道:“从你背叛我的那天起,你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何红药虽在冷笑,心下却更觉诧异,她没想到少年见到自己心爱女子身中剧毒居然还能如此镇静。少年冷笑:“我从来都没有对你动过情,谈不上是背叛。”
何红药气得脸色发白,扯下面纱,露出满是伤疤的脸,狠狠地说道:“好!夏雪宜,你将我害成这样,就一句从来没有动过情就想将我打发了么?”少年看着何红药满脸狰狞可怖的伤痕,心下歉疚之意更甚,说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只是这简单的一句话,何红药的心竟忽然软了,居然流下泪来。
沉默半晌,何红药问道:“你不想我给她解毒?”少年摇头道:“想也没用。这毒没有解药,而且毒性融入血液,就算想运功逼毒也不可能。”少年深知五仙教的用毒之术,这一点不用何红药说。
何红药忽然柔声道:“夏郎,我不跟你计较以前的事,跟我走好不好?”少年见她说得动情,心下既觉感激又觉内疚。他虽然恨何红药对小仪下此重手,但是,他也能理解何红药的所作所为,因为如果换了是他,也会这样做的。
二十
良久的沉默之后,少年忽然拔出金蛇剑抵在了何红药的胸口,说道:“何红药,你对我有莫大的恩德,我不想杀你。我确实欠你很多,我将自己的性命还了给你便是了。”何红药已经隐隐感到少年要做什么,哭喊道:“夏郎,不要啊!”
少年苦笑摇头,手微微使力,长剑透胸而过。何红药摔倒在地,她清楚地看见,少年脸上,泪水不住地滑落。何红药冷笑:“夏郎,你好狠的心。”何红药不是怪少年杀了自己,而是她已经明白了少年要用自己的命去救小仪。
少年看着何红药哀伤的神情,含泪道:“何红药,对不起,我不能再让你伤害小仪。”说完,又转头对已愣在当地的焦公礼道:“焦帮主,麻烦你将她厚葬。”焦公礼已大约明白了一些,微微点了点头,吩咐下人将何红药的尸体抬走。
少年走到小仪的床边,拉着小仪的手,含泪道:“小仪,我本来答应你要和你泛舟秦淮的,看来是不可能了。唉,报了两年的仇,我就是想得到一个家,可是我这一生怕是没有机会了。”
说着少年拿起金蛇剑,在小仪的手上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接着又在自己的手上划了一道伤口。焦公礼已经知道了少年要做什么,劝道:“夏公子不要啊。在下愿意代夏公子为温姑娘推功换血。”少年微微摇头,说道:“你的内力不够。”说完便将手抵在了小仪手上,暗运功力。
直到小仪伤口中流出的血都已变成红色,少年起身,对焦公礼道:“焦帮主,婚礼如期举行,我不能让小仪未婚生子。”焦公礼点了点头,心下暗暗佩服少年中了如此厉害的毒药还能行动如常地撑到婚礼那天。
少年又道:“焦帮主,以后还要劳烦你好好照顾小仪。”焦公礼点头道:“夏公子请放心,我金龙帮,自当尽全力照顾夏夫人。”少年抱拳道:“多谢焦帮主。”焦公礼转身出房,轻轻掩上了门。
少年坐在床边,此时虽已解了毒,可小仪仍未醒转。少年拉着小仪的手,柔声道:“小仪,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会见到我的父母兄姊,他们都很疼我,那里一样是我最温暖的家。”
二十一
婚礼如期举行了,拜过堂后,小仪独自坐在房中等着少年。她幸福地笑着,想着以后的美好生活。
可是小仪一直等到了深夜,等得心下已然不安起来,也没有见到少年的身影。小仪抚着这手里的金锥,心跳得异常的快。
忽然门“吱呀”地响了一声,小仪按捺不住惊喜,站起身来,掀开了盖头。哪知走进来的人却是焦公礼。小仪紧张起来,问道:“雪宜呢?”焦公礼看到小仪的神情,流下泪来,说道:“夏公子已经死了。”小仪大惊失色,脚下一软又摔回了椅中。
小仪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关心雪宜是怎么死的,只这个结果,就已经够让她肝肠寸断的。小仪抚着金蛇锥上的“雪”字,忆起了初识之时,那碧绿的芳草。如今这芳草应当还碧绿不减,可是,可是现在……
小仪看着眼前这喜庆的红色,只觉得这比金蛇剑上那碧色的血痕还要森然。小仪喃喃地道:“金剑已沉埋金剑已沉埋,原来这样的情景也可以叫’金剑已沉埋‘!这跟’空照秦淮又有什么区别?”
唉,最终还是“空照秦淮”,两行泪水滑过脸颊,蘸着脂粉落到了酒杯中,粉红的颜色在杯中散开,渐渐地散了,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