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都是大惊,均赞夏雨内力竟如此深厚。本来在舞剑时,要想如常开口说话,已是不易,更何况还是唱歌,再加上,夏雨的歌声流畅,便与静立而唱无异,怎能不令人惊讶赞叹。
婉转的调子,应和着琴声,显得异常的轻快甜美。而这应着歌声的画面更是美好无限,阳光下,月白色的绸衫,散着冷蓝色的光芒,更显出白的冷然纯洁,耀眼地闪烁着;舞动的长剑上,几点明亮的高光,显出美玉的润泽通透,略泛淡紫剑刃上隐隐散着淡淡的寒烟,与那冷蓝的光芒交相辉映,尽显一派清冷的美丽。
飞舞不定的花絮,又给这画面添了几点色彩,清冷却不惨淡,飞扬却不绚烂,正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清丽。歌声停歇,琴音犹响,夏雨飞身而起,左手一抽绸带,将绸带收回,花瓣随着绸带再次飞扬,夏雨忽然手腕一转,长剑在花瓣间扫过一圈,接着就收剑,背对花瓣而立,随着月白色的身影落下,飞舞的花瓣也飘落下来,在地上赫然写成一个“煜”字。
众人有惊叹于夏雨的剑术,本来细碎纷飞的花瓣就很难控制,让它们如飞雪般纷纷扬扬已是不易,更何况是用所有的花瓣,去拼成这纵使是一点点地拼凑都要甚是费劲的字。琴声停止,一阵惊呼赞美声过后,夏雨才转过身来,还剑入鞘,抱拳道:“在下恭祝皇上和国姨娘娘:建功立业,无事不成;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文成武德,仁义英明;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夏雨居然用上了《鹿鼎记》、《天龙八部》、《笑傲江湖》这三部小说中所有能想到的词。
李煜本来听着歌词中的“未及与小周结发”,心下已是说不出的感动,他知道,夏雨对自己有情,但却是如此心甘情愿地退出,真心诚意地愿自己幸福,竟然借着七夕宴的机会,催促自己与女英成亲。想到这,李煜满心的感激中,又多了几分歉疚。待听到“千秋万载,一统江湖”这八个字的时候,李煜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身旁的女英亦是抿嘴而笑。而夏雨之所以毫无改动地引用原词,无非也是为了博君一笑。
李煜笑道:“好!夏女侠这个寿礼当真是精彩!”夏雨笑道:“既然是精彩,小李子哥哥可要有所嘉奖?”众人都愣了一愣,本来若是皇上提出奖赏,也应当推辞或是叩谢,哪里见过这般主动要奖赏的?李煜却似乎习以为常,笑问:“你想要什么?”夏雨道:“我想要小李子哥哥今晚移驾霁雪阁。”众人听罢,更是惊讶,这般要求非但无礼,而且大胆,已有些人开始为夏雨担忧。
李煜也是一怔,夏雨的盛情邀请,他不想拒绝,但是他又不得不顾及女英的感受,当下回头望向女英,以示询问。女英听到夏雨刚才所唱的歌,也明白夏雨的心思,对她充满了感激,虽觉得此举于礼不合,但也知道夏雨不过是出于不拘小节的诚心邀请,绝无半分非分之想,心下也并不介意。女英又见李煜看向自己询问,心下更是欢喜,莫说自己现在还不是他的妻子,纵然是,君王要去何处,也不必向自己请示,她见到李煜如此尊重自己的意见,自然是满心的欢喜,心下升起一种甜甜暖意。
当下,女英微微一笑,冲李煜点了点头,李煜对女英的理解,也甚是欢喜,亦答以坚定的一笑,似是让女英放心。接着,李煜又转头对夏雨道:“朕答应你。”夏雨抱拳躬身,道:“多谢小李子哥哥。”说罢,夏雨便和翠环回到席间坐下。
夏雨本就对歌舞宴会毫无兴趣,既然看过李煜的表演,自己的寿礼也已献上,便不想多待,不过多时,便带翠环悄悄离席,回到霁雪阁准备接待李煜。
霁雪阁里,夏雨问道:“让你准备的水果和清水,还有苇秆,可准备好了?”翠环道:“那是自然。也幸亏皇上的生日是在七夕,要不然这些东西还真不好准备。”夏雨笑道:“就是因为是七夕,才让你准备的,若是大冬天的,我还怕小李子哥哥吃不了太凉的东西呢。”说话间,翠环已拿着一些瓶瓶罐罐走了过来,有春天的时候,加工保存的草莓和菠萝,还有夏天新鲜的水果,葡萄、黄桃、西瓜、香瓜、哈密瓜、李子、椰子、山竹、新鲜杨梅……夏雨看着一个个自己精选的水果,说道:“可惜加工保存的樱桃不好吃,不然还可以再准备些樱桃的。”
夏雨和翠环一起将这些水果切好洗过,放在陶罐里,翠环又搬来一小缸水,和一个空缸子,夏雨舀了一瓢水,手托瓢底,暗运内力,手掌中散发出来的寒气冷于寒冰数倍,瓢中清水立即凝结成冰,夏雨微一使力,瓢中的冰立即裂开成数块,夏雨将这几罐水果放进缸中,又在空隙间放了几瓢冰块,才将缸子封上。翠环道:“原来小姐是要用冰块啊,直接从冰窖里取一点来,不是更省劲?”夏雨道:“省什么劲啊,冰窖那么远,路上还不够折腾的呢!”翠环笑道:“那是小姐武功好,不然这个懒还偷不了。”夏雨微微一笑对翠环道:“你少说两句吧,去把这剩下的水烧开,再找个地方晾凉了。”翠环点了点头,便去做了。
这三年来,闲来无事,夏雨也会画一会儿画,她早已自制了一个画架子。夏雨又走到画架子前,钉上一张纸,削了几根木炭,开始画画。几根线条划过白纸,已在纸上勾勒出大概的轮廓。虽然每一笔都是潇洒自然,每一笔却又都是精心细致,交错的线条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汉白玉的栏杆下,一个青年的背影凭栏而立,金冠束起一半的头发,另一半青丝垂了下来,随风飘起,长袍白衣若轻纱般飘然,飞扬的落雪飘落发间,俊逸若仙,单是一个背影,就美得倾国倾城。
夏雨看着画卷上,令人向往的身影,不由痴了,希望自己也化作一片飞雪,落在他的发间。良久的痴想之后,夏雨回过神来,长长地叹息一声,拿起削尖的木炭,在画纸的一侧写道:“满鬓清霜残雪思难任。”夏雨心里明白,这是在说岁月的折磨在他的鬓边留下了沧桑的痕迹,可是她怎么也不忍让这个美丽的身影上留下苍老的痕迹,她宁愿那只是飞雪落霜的痕迹。可是,夏雨越是这样想,心里就越发的如落雪般苍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夏雨还是这般痴看,直到身后脚步声响起,才猛然惊觉,忙伸手撕下了那一行字。夏雨知道,这是李煜晚年的作品,她不希望自己抢了他的词作。但这样的一个动作,还是被李煜看到了,李煜问道:“上面写了什么?”夏雨忙摇头道:“没……没什么,只是随笔写了一句话,不值一提的。”说着,已将那一条纸攥在了手里。李煜见她不肯说,也就不再追问,又打量起这幅画来。
看了半晌,李煜问道:“你画的是朕?”夏雨点了点头,说道:“似小李子哥哥这般绝代风华的人,我只敢画背影。”李煜微笑着点了点头,再次细看这幅画,却见画中的人,虽只是背影,但潇洒自然的笔法亦是画出了那如仙的飘逸,似水的清冽,清雅倾城的气质在画卷中弥漫散开。由这一幅画,便可想见,李煜在夏雨心目中那种神圣不可侵的地位。
李煜不由心下感动,轻叹一声,问道:“朕在你心中,便是这般秀美清俊?”夏雨抬头看着李煜,幽幽地道:“不,小李子哥哥的绝美,不是用画笔可以描摹的。”李煜早知道夏雨对自己的情意,心中除了感动,还有歉疚,沉默半晌,才道:“朕……”夏雨见李煜的神色,已猜到他要说什么,当下忙道:“不,小李子哥哥,我什么都不要,你什么都不用说,能够得见君一面,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李煜知道夏雨从未接受过自己的谢意和歉疚,当下也就不再多言,心下轻叹:这番恩情,怕是今生无以为报了。
夏雨不想见李煜叹气,但每一次总是不自禁地挑起一丝的伤感。当下,夏雨忙打破气氛,笑道:“小李子哥哥,今天是你的生日,这幅画便送给你,”说着看着李煜,声音已轻了许多,“你可愿意收下?”李煜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摘下钉在画架上的画,说道:“你总说在朕面前是班门弄斧,可是你画的画确实很好看,而且,朕还不曾见过拿木炭条画画的人。”夏雨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我……我不大会用毛笔。”李煜笑道:“绸缎飞花都能舞出无限芳华的人,居然不会用毛笔!”
夏雨笑道:“那有什么!谁让我是个游侠呢!”提到宴会上歌曲剑术,李煜心下又是一阵感激,明明知道夏雨不会接受,仍是忍不住说道:“谢谢你。”不过,这一次夏雨也不好意思拂了李煜的心意,微笑道:“不客气。其实我倒要谢谢小李子哥哥,若不是你借我的乐师技艺高超,似我唱的那般不着调的歌,他又如何能谱出曲来,供翠环弹奏?”李煜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又问道:“不过,那歌词……”夏雨道:“歌词不是我写的。”
李煜不由一惊,他没有想到这般直抒胸臆的歌词竟不是夏雨所作。李煜看向夏雨,以示询问,夏雨不想相欺,却也不好回答。当下,夏雨只得沉默不言,李煜也不再追问,说道:“歌词不管是谁所作,朕都要谢谢你。对于女英你不但一点也不吃醋,反而还这般真诚地催促与她成亲。”
夏雨低着头,心道:吃醋?我还不配。一来,在夏雨的心目中,只有大、小周后才配得上李煜的观点已经根深蒂固;二来,她知道李煜深爱着大、小周后,她诚心地希望李煜幸福;三来,可能是一个在李煜看来很傻的想法,但在她心中,这却是个很重要的理由——已经有人对李煜对大周后的负情议论纷纷。这对夏雨来说绝对是一种刺痛,所以就算问心无愧,她也绝不能再让旁人说李煜又对不起女英。
当下夏雨并不回应李煜的话,只是说道:“我知道这次叫小李子哥哥来于礼不合,但小李子哥哥你就要成亲了,有些话,我很想单独对你说。”李煜不以为意地笑笑,说道:“无碍,朕只是将你当做知己朋友,况且你还是朕的公主,莫要说的跟再难相见一般。”夏雨点了点头,不由想到了,终有“再难相见”的一天,心下又多了几分黯然,但随即微微一笑掩饰。
夏雨请李煜在桌边坐下,自己也坐在了对首,点起了两个自己加工改造过的紫色蜡烛,幽然的烛光更透出几分浪漫。夏雨拿过装水果的缸子,和那缸晾凉了的水,笑道:“小李子哥哥,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请你吃一顿保证你以前没有吃过的饭。”李煜笑问:“你自己做的?”
夏雨点了点头,从缸子里拿出一个个的陶罐,并打开,说道:“喜欢什么水果自己选吧,”说着又介绍起个人观点来,“山竹、黄桃和新鲜杨梅都是很不错的水果,尤其是山竹,酸酸甜甜的,恰到好处;西瓜很甜,而且多汁,更适合榨成汁来喝;椰子放一点冰块就可以直接喝了;香瓜和哈密瓜比起来,香瓜有点太甜了,哈密瓜似乎更好吃一些;菠萝我不敢说,但是加工过的草莓,兑上些冰碴子,是非常好吃的……”夏雨平时最爱吃冷饮,说起这些来,还是有很多主观意见。
李煜笑道:“你都介绍的这么清楚了,朕还说什么,就按自己的想法做吧。”夏雨点了点头,将大半西瓜以内力压成汁,倒在杯子里,可是没有玻璃杯,只能拿白玉杯代替了,接着又放了新制的冰块,插上苇秆,递给李煜。接着又盛了几杯冰块,以内力将冰块震得粉碎,再浇上了自制的类似于草莓罐头的东西,接着又放上了哈密瓜、黄桃和山竹等新鲜水果,拿了把小勺,端到了李煜面前。
李煜尝了尝,酸甜清凉,沁人心脾,在这样的夏日自是十分怡人。李煜笑道:“像这样的东西看来只有会武功的人才吃得上。”夏雨一边为自己做着,一边说道:“也不见得,这东西,在庄里并不少见。”李煜问道:“你常吃这些东西?”夏雨:“是的,不过这倒是第一次做,也不知好不好吃。”李煜道:“很好吃,而且这样的东西,朕见都没有见过,当真是很新鲜。不过,你们庄里有这么多种水果?”毕竟像山竹这种实在很贵的南方水果,李煜很难想象,一个偏远的北方村庄会有。
夏雨不以为意地笑笑,说道:“是啊。”李煜点了点头,说道:“朕有的时候都很难想像你的经济实力,就拿第一次买紫米粥,铸金莲花舞台,还有常买到山竹这些事来说,哪一件不能证明你绝不是个普通的乡下女孩?”毕竟,这些水果,也不是御膳房常有的,大部分是夏雨命霁雪阁的人买来的。
夏雨笑问:“小李子哥哥是在好奇我的身世么?”李煜笑道:“你若不想说,朕也不会问。”夏雨道:“其实我这次也不全是请你吃饭,本就是想要告诉你,我的身世。”李煜点了点头,两人一边喝着冷饮,李煜一边认真地听着,却听夏雨说道:“如果说我是个乡下女孩,可能说得惨了一点,但我也绝对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名门之后。甚至,对于我这前十几年的事,我竟是一无所知。我全然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我也没有亲人,在庄里,只有几个朋友,和几段美丽的故事。”
李煜有几分诧异地看着夏雨,过了半晌,才问道:“那你岂非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说你叫‘夏雨’,莫不是你自己起的名字?”夏雨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本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这‘夏’,也是随了别人姓的,就连名字也与那人有关。”李煜听夏雨的语气满含伤感和叹息,还道那人是她的亲近之人,便问道:“那他是何人啊?”夏雨轻叹道:“何人?其实,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说到“不相干”,夏雨不由微微叹息,似是在怀疑那人让不让自己随了他姓。
李煜又是一怔,问道:“姓还可以跟一个随便不相干的人姓么?”夏雨笑道:“那有什么不行的?我问你,那歙州奚廷圭不就是随便跟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姓了李?”李煜一怔,知她指的是以制墨而闻名的奚廷圭,因其墨“坚如玉,文如犀”且“丰肌腻理,光泽如漆”而得李煜赏识,赐姓李。不过李煜也知道,似夏雨这般,几乎可以说是厌恶官场功名的人,皇帝赐姓,在她眼中,当然不过是“随便跟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姓”,所以对夏雨这样的回答,李煜虽有几分意外,却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于是,李煜问道:“那你又为何姓了‘夏’?”夏雨忽然沉默了,低头默默地喝了几口西瓜汁,又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神中充满了无限的惋惜和倾慕,目光幽幽的,似是望着眼前晃动的烛光,又似望向了一片悠远。夏雨轻轻叹道:“那是一个在庄里流传的故事,名字叫做《碧血剑》。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眉清目秀、英俊潇洒的少年,他手执碧血金蛇剑,闯下了震慑四海的威名。”夏雨所述的是令人羡慕的英雄事迹,可是说话的语气,却是充满了无限的苍凉。
李煜听着这样的语气,也不觉叹息,抬头看着夏雨,见她眼中已闪烁着几点几乎微不可见的泪光。李煜问道:“这般令人艳羡的少侠,你却为何叹息?”夏雨的神色说不出是凄苦还是向往,说道:“他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一个人,小李子哥哥,我不得不说,他样样都强过你,可是他的身世……小李子哥哥,你明不明白,越是美丽的东西,他的毁灭,就会越令人惋惜?”
夏雨说着,想起了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代大侠,在一个不知名的山洞里默然叹息。山洞里几乎没有光源,就连那金光烨然,碧血长照的金蛇剑都骤然失去了光辉,山洞里渗出的水,流过了长满苔藓的石壁,滴了下来,发出了轻微的“滴答”声。最后,就是在这个安静的山洞里,默默的死去,渗出的山泉还在滴着,没有人能看见,他眼底黯然的哀伤,只有了一道碧绿的幽光留在了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