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成衣铺的王翠玲听声走出来,手里端着保温饭盒。“你俩够迅速的,阳光你不是有执照吗?要是不远走我刚打了一件唐装的样,大美女给试试。”
“改天吧,王姐,我今天有事。”秦阳光低着头。
“太过了吧,老王,以前可净是我给试衣,现在嫌我老了还是身材走形了。”江湄收腹挺胸向前一步,摆了一个模特造型。
“做生意要与时俱进,女人街以前不是没这么漂亮的模特嘛。”王翠玲亲亲热热挽住阳光的胳膊。“你江老板的门槛现在是越垒越高,不好攀。斗胆借张狗皮蒙上想去巴结,你家店里女金刚‘多情的眼神’看得人又怪不自在,哼!”
“知道你照葫芦画瓢功夫天下第一,可是画猫画虎难画骨,我那几个品牌的设计师不是法国就是意大利,不怕克隆。”江湄毫不客气。
“可真是的,女人街这座小庙怎么就能容下你这尊大佛?屈尊到咱这小店要不要也借张狗皮给你蒙上?”王翠玲没恼反而咯咯笑起来。
“狗皮我不要,借几只象牙,不知你能不能吐出来。”
“我做了荠菜渣沫,吃两口再走么。”王翠玲眉眼堆笑追着江湄。打开饭盒,用汤匙小心翼翼送到江湄嘴边,生怕弄脏了口红。“好吃,好吃,给我留着,下班我再来。”江湄一点不推辞。“槐花快开了,有空你给咱摊槐花蛤蜊肉饼,我有正宗云峰山散养喝露水吃蚂蚱吸仙气的山鸡蛋。”
正说笑着,阳光的女房东进来要280元的电网改造费,问明白情况阳光便欲掏钱,江湄用眼色止住问道:“别家都是房东拿这个钱单单你们家两样?房租我们没少出,水电也是自己掏,电网改造也不是一年一改,长久之计对你们有利,我们租房子今年明年租了后年或许不租,凭什么要我们出这个钱?”
“这位老板说话有失偏颇,电网改造对大家都有利,以后交电费刷卡就行,你们生意人时间金贵,节约出时间就是钱嘛。我打听过了,除了公家的房子,别家也是房客掏这份钱。”女房东讪讪笑着,涂了增白霜的胖脸像化冰的湖水四处蔓延。
江湄想到自己的房子属于老药材公司仓库,算是公家。遂没有再说什么。阳光给了钱,送房东到街上。屋里王翠玲开了腔:“大老板放屁都打出油花子,还在乎这点小钱。”
“老王你什么时候说话不西北风刮蒺藜连讽带刺了,没准会成为中国的香奈儿。”
“会说的惹人笑,不会说的惹人跳,我是做不了神仙也进不了庙。女人街上要都像你老鼠啃碟子----口口是词(瓷),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老模样。”
“谁叫你们麻袋上绣花,底子太差呢,咱好歹也摸过大学的校门。”
“你江老板什么没摸过?”王翠玲撇撇嘴后又笑出声拿起饭盒往外走。
“促狭鬼!”江湄朝着扁扁的屁股就是一掌。“哎哟,硌死人,搂着睡觉还不静坐噩梦。”总算找到一个报复的机会。
王翠玲返身在江湄的嘴上拧了一把瞅瞅阳光后压低声音:“别看硌人,睡一晚也得两百块。”
江湄笑喷了,没事闲磨牙时王翠玲把和老公的那个事多少透露给她一点。
刘朝前抖着一坨一坨永远的肥肉从邻家出来,嘴里嚼着“二哥青”萝卜,虽然刚刚经历过感情危机(据说千挑万选的男发型设计师揣了她的钱以深造为名黄鹤一去不复返),整个人看上去依然五彩缤纷,和满街花花绿绿参差不齐的门头倒也相得益彰。她看到了这边的热闹,尤其是王翠玲手中的饭盒。
“刘朝前见缝插针的能耐见长啊,人心不足蛇吞象,恨不能把全天下的钱都划拉回家。”江湄低声对王翠玲说。
“她呀,离饿死不远了,”见江湄饶有兴趣,王翠玲索性停住了脚步。她最喜欢和江湄斗嘴,街上几个顺眼的女人阳光太纯,阿慧又不熟,几个小字辈的面前她又成了老人,只有逮到江湄,她才会扯掉嘴巴上的封条。“修鞋来钉马掌,剃头喽骟蛋蛋......”冷不丁王翠玲敲着饭盒抑扬顿挫吆喝了一嗓子,众人惊讶之余便是一通地崩山摇孟浪狂笑,阳光也没憋住,刘朝前朝街心呸呸了两口转身回了发廊。
“从前有个人会很多种手艺,修鞋钉马掌剃头骟猪,每天走街串巷地吆喝,最后却饿死了。这个故事李老太早在女人街始建之初就给我们讲过,告诫我们小本生意贵在专和精,不能太杂,百货公司人人都喜爱,但在女人街行不通,把握住顾客的心理很重要,一定要注意待客方式。现在想想,那真是免费的营销培训,老太太把多半生的心血经验都无偿奉献给了我们。”江湄和阳光上了车,“这个王翠玲,仿了我两件风衣的样式,仿就仿了吧,你倒是找几个摩登的人穿啊,一个刘朝前一个大D成天在街上晃,视觉污染。还避嫌呢,整个一‘此地无银三百两’,不用特意进店端详,她那眼睛看人都带钩。”江湄掏出纸巾对着后视镜仔细地擦擦嘴巴,她用的口红是兰蔻的,既防水又不沾。
“做生意开门纳客是本分,你总不能往外撵人家吧,何况大家还是朋友,她去找你会有上百上千个理由,再不愿意也不能不见或是给人家蒙上眼睛,又不是进匪窝,再说全街数你的橱窗大。”
“匪窝,好,这词我喜欢。”江湄微微一笑,这一笑不免含了无奈与苍凉,眼角的工笔菊花悄然开放。遂又轻轻叹口气,幽幽说道:“有价值的会被大量复制,这就是中国特色。我真的是不胜其烦呀,你仔细看看,我的新款,只要是畅销的,没被她仿制的有几件?现在这些仿冒的越来越狂,简直甚嚣尘上!阿慧对过又开了一家童装店,连装修风格一样。有那心思和时间干嘛不自己创造?!”
“仿制衣服王姐果真有一手,有天赋,只可惜没受过专业的培训,能力没被开发出来。那家童装店我知道,感觉好像别有用心。”阳光说。一脸焦急的芙蓉拍着车窗,递过新版50让阳光鉴别真假,阳光犹疑了片刻说是真的并用5张10元换下,催促江湄开车,江湄刚想说点什么,芙蓉的瘸腿丈夫怒气冲冲拎小鸡一样拎着妻子赶过来,把阳光换的散钞甩进车窗,索回了那张50的钞票,看的江湄一头雾水。
“芙蓉有时会收到假钞。”
“于是你就用真钱换假钞,挺高尚的啊!为什么不把橱窗里贴上‘假币换真钞’?”
阳光垂下好看的睫毛,不去理会江湄的讥讽。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凶神似的老公倒明事理。你呀,有时候挺让人无语的,应该教会芙蓉怎样辨别真伪,这才是帮她。”
接连一周不请假不上班已算自动离职,因杨炜的不告而别公司的人事总监迁怒于任何一个和他有关系的人,冷冷地打发了她俩。秦阳光拿着钥匙却进不了属于自己的新房。遗憾的是两人动用了在滨城的所有关系也没有杨炜的半点线索,他从人间蒸发了。
当江湄一遍遍询问这一段时间杨炜有无反常迹象时,秦阳光总是哭着一遍遍摇头。她们已有了那种亲密的关系,脑海中不时浮现的与杨炜种种缠绵悱恻的交织正撕扯她的心肺。那个大雪天一站半天脸都冻僵了就为给她买蔡琴歌友会的门票的大男孩、那个被陌生女孩多瞧两眼都会脸红的腼腆男孩、那个一天不见她都会魂不守舍的小男孩,怎么会像一尾不起眼的沙丁鱼潜入茫茫人海骤然无影无踪呢?怎们会!他们的爱原本是要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