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就要来临了,为了干干净净过个革命化的春节,中队掀起了大扫除运动。首先,全中队干部战士一起到六八所搞环境卫生,清除大院里的杂草和冬青树下的枯叶。然后,搞室内外卫生,每个分队都抽出人员帮助炊事班搞食堂卫生。搞完卫生,中队统一到总后勤部洗澡。在北楼洗澡塘没有建好之前,中队基本上都是到总后勤部大澡堂去洗澡的。
总后位于万寿路的南头,过了复兴路再往南走不远就到了总后东大门。一进大门就到澡堂了。
郭黑儿还是第一次进这样的大澡堂子,外面是更衣室,更衣室的四周是一排排木条长凳。
郭黑儿看到这些老老少少的兵们,个个在更衣室脱了个赤条条精光光的,总觉得有点怕羞不好意思的样子。
郭黑儿穿着草绿色的大裤衩子,来到澡堂。只见里面雾气腾腾的,气味不是很好。有的在淋浴蓬头下冲洗着,有的泡在大池子里,有的趴在池子边缘搓着身上的泥。郭黑儿找到一个空着的淋浴,站在水龙头下面冲洗着。
看见这些老少爷们儿,长的短的粗的细的,黑的白的,直的歪的,可谓千姿百态异彩纷呈。特别有两位湖南兵,那家伙简直跟老驴的差不多,黑不溜秋的;还有一位江苏兵,个子不算高,但那家伙又长又粗,歪着一个****,显得倨傲不训的样子。
9分队一位老兵看到郭黑儿害羞的样子,从池子爬起来,拔掉郭黑儿的大裤衩子,把他拉下了大池子。
不要,不要这样嘛!郭黑儿大声呼喊着。
这位老兵还是不买他的帐,硬是把郭黑儿托出水面,快看啊,这个小公鸡,毛都还没有长齐呢!
人们看着郭黑儿阴部长着稀稀拉拉几根****,共同在池子里起着哄。
真不要脸!真不要脸!!郭黑儿用双手捂着阴部,羞得什么似的,不知道怎么为好。他又好恨,又好气,总觉得这些老兵怎么这么不正经不要脸。但他又想到这些老兵是喜欢自己的,不过是在拿自己开心罢了。
洗完藻,穿好衣服。老兵们拿出自己的香脂,让郭黑儿摸在脸上,以防皲裂。郭黑儿在老家很少用香脂之类的东西,总觉得香脂是女人们的专利品,男孩子是不好意思用的。可是在北方,特别在冬天,香脂是不可缺少的日常用品。
星期日一早,郭黑儿向分队长请了假,只身一人来到公主坟。
公主坟以前是封建社会埋葬公主们的地方。在“深挖洞”的年代,不知道从这些地下挖出多少陪葬用品。钱币、陶罐、残缺的玉镯等等,在当时,都没有把这些古董当回事。反而给人一种畏惧不吉利的感觉。其实在公主坟,只有一个百货商场,一个副食品商场,一个邮电局和一个书店。住在万寿路的几年中,郭黑儿进城上下车,回部队营房,这是必经之路,都要路过这里。
在商场,郭黑儿买了一盒“玉兰”香脂,很清香的气味。在北京的冬季,一洗完脸,不摸上一点香脂,脸上总是紧绷绷的,或开口皲裂,没有护肤用品,在这里简直没法过日子的。他还专门为自己买了一支大口罩,以备晚上睡觉时使用。
就是这支大口罩,在以后的日子里,严重地影响了他的进步和使用。
在照相馆,郭黑儿为自己照了两张相片。为了照相,郭黑儿特意从朱分队长那里借来了弄得巴巴实实有棱有角的棉帽和棉大衣。照了一张半身照和一张全身照片,准备给几千里之外的父母亲寄去。照片照得还不错,奶兮兮的,不过满精神满文静的。全身照是以北海公园的白塔为背景,但那不是真正的北海,而是照相馆的布景罢了。这次照的相片,比起在新兵连照的好多了。若干年过去了,他还完好无损地保存着这两张照片。因为这是郭黑儿照得比较满意的照片之一,也是非常有纪念意义的照片。
在回营房的路上,也就在南楼侧边的万寿路邮寄,郭黑儿给父母亲寄去了当兵以来的第二笔汇款,因为春节将要临近了。当时郭黑儿每月的津贴也才6元钱,还要买牙膏牙刷洗衣粉什么的。不过这5元钱,数额虽然不多,但也算是对父母亲的一份孝心。
慢慢地,郭黑儿就要单独执行任务了。白天,还要好一点,人来人往的,不显得寂寞。最可怕的还是晚上。虽然上下哨都有领班员接送,在哨位上可寂寞孤单恐怖极了。打发这难熬的日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忆自己快乐的童年。郭黑儿每次在哨位上,总是把自己记事以来的往事像过电影一样,在脑子过上一遍两遍的。两岁时,跟父母、幺叔、堂妹到中兴场关帝庙参加“童子会”;******年代,跟着母亲拿着竹竿漫山遍野驱赶麻雀除四害;在集体食堂,父母首先把米饭捞给自己吃;每当过年那天,母亲总为自己砍下大大的鸡把腿,一个人躲到一边去吃;阿公去世前,肿得发亮的双腿,滴进木盆的黄水;临终前阿公让自己好好读书将来好吃笔墨饭的嘱咐……沥沥往事一一涌上心头。嘿,这个办法行之有效,两个小时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不过 ,有时中队、区队领导不知不觉来查哨。这些当官的,总是远远地观察你,然后悄悄地走到你的身边。由于自己对往事回忆的专注,郭黑儿经常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到来。这些当官的看到郭黑儿是新兵蛋子,虽然他们没有说什么,但总弄得郭黑儿非常尴尬。
最恐怖还是风雪交加的夜晚,郭黑儿轮到凌晨2至4点的哨。站在南楼哨位,除了寒冷,就是恐怖。风儿吹得杨树枝电线呜呜地叫唤,忽高忽低,就像鬼哭狼嚎一般。吓得郭黑儿汗毛倒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攥紧的一颗心久久不能平静。远处,又传来一声声毛驴的叫唤声。郭黑儿来北京后,虽然见过这家伙,但对它的叫声非常陌生,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在四川农村没有养毛驴的习惯,对这种声音郭黑儿是恐怖的,更是吓得他身上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
郭黑儿生性胆小怕事,在家里,就从来不敢一个人走夜路,更不敢一个人睡觉,就连晚上上厕所也要由大人陪伴。小时,郭黑儿总是跟着母亲睡觉,稍大一点,才跟着父亲睡在一起。父亲是生产队长,经常生产队研究工作要在晚上开夜会。父亲总是陪着郭黑儿睡着了,才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到队部去开会。队部设在田坝对门的大院子里,有1里来路。有时郭黑儿一觉醒来,见父亲不在身边,总是又哭又闹,四处寻找父亲,或者吓得把头埋在被窝里,大气都不敢出。
记得有一年四川省歌舞团在郭黑儿所在大队劳动锻炼,郭黑儿在离家8里地的中兴场观看歌舞团在关帝庙戏台的演出,节目结束了,观众都散场了,他还一个人在场子里呼呼大睡。歌舞团的叔叔阿姨们,卸妆后路过这里,看到这个小孩挺面熟。就把他叫醒,让他在公社食堂吃了夜宵。吃的什么,郭黑儿当时根本叫不出名字,只晓得那东西从来没吃过,非常好吃。若干年以后,郭黑儿才知道那叫抄手,北方人叫混沌的那种小吃食。吃完饭,歌舞团的叔叔阿姨们又把他送到院子外面的竹林旁,他还是不敢一个人行走。叔叔阿姨们只好用手电筒照着他,一直等他走进院门为止才离开。
胆小也许是小孩子们的通病,也许跟郭黑儿小时候所处的生活环境有关。郭黑儿生活的这个院子,是当地有名的炮楼房子。这个院子解放前是向姓人家的,一道院墙把院子分成东西两个部分,院墙东边有炮楼的部分是富农向理云家的;院墙西边是地主向理洲家的。郭黑儿家解放前是向理洲家的佃户,土改时,就分了向理洲家的房子,不过全是草房子。土改前,向理洲就病死了。土改时,向理洲的老婆挨了斗,想不通,就跳水死在院子东边的清水塘里。
大人们说,清水塘里有水精鬼。郭黑儿和二姐去清水塘洗红苕时,根本就不敢往清水塘深处看,害怕遇到水精鬼。
1960年刚过完年,年老体弱的富农向理云晚上在床上烤烘笼,不慎引来了一场大火,活活地把他烧死在床上。大人们说,大火虽然没有爬上房顶,但大火连人带床都烧焦了。向理云的尸骨被烧成一块一块的,安葬时只好用煮饭烧火的铁夹把尸骨一块一块地夹到棺材里去的。这个院子,成了令人畏惧的凶宅大院。
时隔两年,向理云的小儿子向同厚得了精神病。一次,他的老婆去赶太平场给他抓药。临走时给向同厚和女儿留了两根红苕半碗米。向同厚觉得老婆太克扣自己,很是想不通。一气之下就吊死在他家厨房门后的挑梁上。又过去了两年,向理云的大儿子向同国因四清问题又吊死在他家后阳沟的挑梁上。
记得那年春节,家里来了客人,郭黑儿还去他家跟向同国搭过铺。在床上,总听得向同国长叹短吁的,说了不少绝望的话。后来听大人们说,那叫短头话。事隔不久,好像是正月十几吧。那天一大早,郭黑儿的母亲正准备煮早饭,去后阳沟抱柴火,看到东边的挑梁上吊着一个人。母亲大声武气地喊着,吊死人喽!吊死人喽!!!那时,郭黑儿从睡梦中惊醒,吓得浑身直打哆嗦,粗气都不敢出。
从此以后,郭黑儿再也不敢到东面院子去玩。有时和二姐到东面山湾湾的水井去抬吃水,一路过这里,就感到寒气逼人,阴森森的,根本就不敢往院子里看。以前,郭黑儿经常和小朋友去后阳沟玩,后来,眼睛从来不敢往后阳沟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