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沉寂的,云雨将来。天空中雷鸣滚滚,像是要划破天空。风股着,帘子嗖拉嗖拉地往外卷着,像是将飞的鹤,哀鸣不休。
随着风来的人,无声踏入这座宫殿,望向她,能清晰嗅见她身上清冷的雨意。
“小姐,自打此事一出后,皇上每次来翠竹轩,小姐都找各种理由推脱,避着不见,这都过去好些日子了,二小姐的葬礼也办完了,难道小姐还没忘不成?”
沈歆韵抬起头,整了整凌乱的发丝:“对啊。”她苦涩一笑,透出淡淡的平静,“继歆雅离开我后,我整天满脑子都是她的容颜,她笑起来很好看,可如今,却看不到了。歆雅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孩子,是我对不起她。我……”
“小姐,人死不能复生,也不是你的错啊,小姐,听奴婢一句劝,放下吧。”红衣哽咽地说道,“这样下去,小姐又要瘦成什么样了。”红衣玉荑轻抚她面,恰似她梦中那温柔的人儿。
“放下??你要我怎么放下?我根本就放不下……”沈歆韵的眼泪夺眶而出,“三日后,就是歆雅的生辰了……我还要给她做她最爱吃的桂花糕……可是……这桂花糕谁吃?”
“小姐……”红衣轻轻抚去她泪,咬住了下唇,“小姐,晴渘说,她已经回了府,老爷和夫人还不知道此事,你就放心吧。”
她哀叹一声,眸中是不尽的忧愁,“叫晴渘回来吧,那日是我太冲动了,让她受了些委屈。还有,以后就别叫我小姐了,对自己称奴婢,身在宫中就该按宫中的规矩来,免得被人说差了辈分。”
“是,小主,奴婢这就去办。”她的神色闪出不堪掩藏的欣喜,一路蹦跳着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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蘸有墨水毛笔在清水中点点涟漪起,气氛沉重未打破。“小姐,晴渘回来了!”望见红衣身后拎着包袱的那名俊丽女子,沈歆韵见状,搁了毛笔置于一旁,淡然一笑,走上前:“总算是到了。来,快入座。”
“小主,奴婢没有这个命,就不坐了。免得给您惹麻烦。”
“怎么,”沈歆韵笑笑,“还生我气?”
“晴渘不敢。是晴渘的错,晴渘对不起小主。”晴渘行一礼,淡然勾唇。
“那就别这样了。来,快坐下。”沈歆韵笑眸相对,眼内是满满的宠意。
晴渘不再说话,乖乖地走到沈歆韵身旁,坐下。
“晴渘。其实,这么久过去了,我自己也想了很多,是我太冲动,伤了你的心,实在对不起。”沈歆韵紧握她双手,两人目光再次对上。
“小主……其实,”像是喝了清醇的酒,嘴角露出了笑,“晴渘根本没想过要怪你,就算小主把晴渘赶出门去的那一刻也没有,小主,是晴渘的错。”
“你……愿意回来了?”喜悦飞上眉梢,却带着小小的试探。
晴渘微微一笑,“小主说什么傻话,晴渘当然愿意回来。”
“嗯!”她心里像灌了一瓶蜜,眉角含笑,脸上带着动人的微笑,像只鸽子似的不住地点头。
“小主,太后那边派人来传了口信,说是今日宫内有个燕王的接风宴,让小主打扮一下也过去凑凑热闹。”
“哦?接风宴?”沈歆韵一愣,脸上蕴了薄薄的笑,“晴渘,为我梳妆。”
晴渘给她上了个浓妆,沈歆韵觉得不好看,这样的装束太过于招摇。她把妆卸了,用朱砂在眉间画了一朵梅花,淡淡的素衣不失大方。
“小主果然是美人,这妆化得可真衬小主。”晴渘笑了笑,说道。
“走吧,去乾清宫。”
“是,小主。”
【乾清宫】
门口迎面走来一个英俊非凡的男子,优美如樱花的嘴唇,细致如美瓷的肌肤,温柔如流水,美的让人惊心。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朕已经为八弟准备了接风宴,再不去便来不及了。”开口的那人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充满了多情,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红唇这时却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
“不敢当。”南官淮那明澈的眼睛虔诚地微笑着,“让皇兄费心了。”“哪里的话,八弟与朕是一家,无需这么多礼仪。”他的眼角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
“走吧,进去。”南官殇挥挥袖,转身进了殿。
【殿内】
莺歌燕舞,杯觥交错,酒至酣处。转眼,宴会到了宫女献舞的时候。
舞蹈正到兴头,南官淮低声咳嗽,恰好被南官殇听到。他挑起英气的眉,问:“八弟,这舞看得可尽兴?”
南官淮皱起眉,知道这是南官殇在问话,他敷衍回答:“嗯,还不错。”
“不错?”南官殇笑笑,“这是什么说法?”
“皇兄,臣弟以为宫里这些伶人技艺虽好,却也听腻了。”
“那八弟喜欢什么样的曲儿?”南官殇吩咐伶人下去,饶有兴致地转过头。
“臣弟自民间偶得一小曲儿,煞是特别。不如,让臣弟的人演给皇兄欣赏一番?”
“朕听了甚有兴趣,准了!”南官殇提起一抹笑,他倒要看看这南官淮,还能给他玩出什么新把戏来。
从门口进来一个女子,一袭浅紫色的宫服,简洁而典雅,并未佩戴多余首饰,只在鬓间插几只芙蓉钿,眉用骡子黛扫成云山型,面若凝脂,肌肤胜雪,唇不点而娇,虽不是倾国倾城,但也叫人一见难忘。
一曲荡人心魄的箫声轻扬而起,诸女长袖漫舞,无数娇艳的花瓣轻轻翻飞于天地之间,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那百名美女有若绽开的花蕾,向四周散开,漫天花雨中,一个美若天仙的白衣少女,如空谷幽兰般出现,随着她轻盈优美、飘忽若仙的舞姿,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更衬托出她仪态万千的绝美姿容。众人如痴如醉的看着她曼妙的舞姿,几乎忘却了呼吸。那少女美目流盼,在场每一人均心跳不已,不约而同想到她正在瞧着自己。此时箫声骤然转急,少女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娇躯随之旋转,愈转愈快。忽然自地上翩然飞起。百名美女围成一圈,玉手挥舞,数十条蓝色绸带轻扬而出,厅中仿佛泛起蓝色波涛,少女凌空飞到那绸带之上,纤足轻点,衣决飘飘,宛若凌波仙子。大殿之中掌声四起,惊赞之声不绝于耳。笛声渐急,她的身姿亦舞动地越来越快,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流光飞舞,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闪动着美丽的色彩,却又是如此的遥不可及……她舞姿轻灵,身轻似燕,身体软如云絮,双臂柔若无骨,步步生莲花般地舞姿,如花间飞舞的蝴蝶,如潺潺的流水,如深山中的明月,如小巷中的晨曦,如荷叶尖的圆露,使人如饮佳酿,醉得无法自抑。
一舞毕,女子转身下去,上来之后换了一身衣,然后福了福身,转身入座。
“这是?”南官殇显得十分自然,眼底却有着一抹不让察觉的讶异。这样的曼妙女子,若除去了沈歆韵,他便再没见过。但,却总觉得有些熟悉。
“皇兄,这是臣弟在苏州认识的姑娘,臣弟对她一见钟情,这不,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就回来了。”南官淮笑了笑,眸色深如一潭清水。
“你这孩子,有心上人了也不早点带回来给哀家看看,真是。”温瑾香嗤之以鼻,随后将目光转向那女子,淡淡一笑,“来,走上来,让哀家瞧瞧。”女子听话地走到温瑾香身旁,一袭堇色宫装,流苏披肩。青丝挽起飞仙髻,素雅步摇于发间淡而不俗。
“嗯,”温瑾香满意地笑笑,“果真是个俏女子。不过,哀家总觉得有些眼熟,仿佛在哪见过。”
“太后娘娘,臣女是礼部尚书宋执之女,宋勤。”她的脸好像绽开的白兰花,笑意写在她的脸上。
“原来是宋家女儿啊,怪不得看着眼熟。传闻宋家的女儿为人心地善良,娉婷婉约,淮儿这举可是找了个好福晋。”温瑾香的眸子透出一点笑意,却也不失威严,果真风姿绰约。
“是太后娘娘抬举了,宋勤不敢当。”宋勤笑着,那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淮儿,”目光转向南官淮,“宋姑娘着实是好人,你应当好好珍惜。”
“皇额娘这话是?”南关淮把戏做足,一脸的欣喜模样。
“殇儿,你觉如何?反正,哀家对这姑娘实有好感,哀家准了!”
“谢皇额娘!”“谢太后娘娘。”南关淮与宋勤一同跪地行礼,让人看着总觉得是恩恩爱爱的一对。
“诶,还先别着急谢哀家,殇儿还未同意呢。他若是不允,哀家的话也没任何用处。”
南官殇目光从她额头看起,灼灼目光一直落在她下颏之上,这才收回目光:“嗯,看来,宋姑娘与八弟果真有缘分,有情人成眷属,朕就做了这桩媒。不过,婚期或将延迟一二,不知宋姑娘意下如何?”
“谢皇上恩典,臣女自然是愿意的,一切听皇上与太后娘娘的安排。”宋勤言语清淡平静,却隐隐带着一股恨意。
“好,好。既然八弟的事已办妥,那不如让各位伶人为大家再跳一曲?”南官殇收回慌张的目光,嘴角扬起一阵笑意。
“皇上,不如让臣女为在场的诸位奏一首平沙落雁,为今日的宴会助助兴,可好?”宋勤起身,敬了一盏酒。
南官殇一怔,脸上的笑意消散,神色如冰玉一般清净。他只淡淡地回了一句:“朕准了。”
宋勤未曾料到他竟是这样的反应,有些发愣,但随即用淡笑抹去心中的疑问:“谢皇上。”
她转身走下去,再上来的时候换上一淡粉色的长裙,上配一件素淡的白纱衣,亦是标准的秀女妆,极为淡雅的装束,风吹过,稍显单薄,也含有一丝悲凉。
身后的公公递上一把琴,她接过,俯坐在地上。玉手轻挑银弦,双手在古琴上拨动着,声音宛然动听,有节奏,宛如天籁之音,过了许久,结束了这首曲子的弹奏,缓缓站起:“不知,臣女这首平沙落雁,是否能打动皇上?”
南官殇身子一软,险些昏过去:
一幕幕回忆涌上心头。那时的宋勤还只是个小小的姑娘,年岁不大,却已有些小家碧玉的风范。她家虽不在宫里头,却常常进宫来与他玩耍,可温瑾香若是见了他和她在一起玩耍,便十分不悦,硬要把他们分开。最后,宋勤终于忍受不住,她离开了。这一走,南官殇便再也找不到她。谁知,他为了找回她,苦苦找了十年?是今,那一首平沙落雁,是否挽回了你的心?
眼看着南官殇与宋勤双目对上,南官淮微微眯起眼眸,笑眼旁观,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叹可笑。
“朕……”南官殇呆住,不作任何回答。
“若无事的话,那臣女先下去了。”宋勤舒了口气,嫣然一笑,缓缓走下台去。
南官殇沉默不语,半晌都未回过神来。
晚宴继续进行中。有曼妙女子,清颜白衫,青丝墨染,彩扇飘逸,若仙若灵,水的精灵般仿佛从梦境中走来。天上一轮春月开宫镜,月下的女子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
而他,却无心观赏。
手捧一紫砂壶,他微微皱眉,仰起头,往喉里一饮而尽,腔内是满满的烈火。
他恨她。
恨到不能自拔。
本来可以把她默默种在心里,而她,为何还要回来?
南官殇藏一脸忧愁,将心思埋在肚子里,笑脸重映脸庞:“跳得不错,朕很是欢心,各位伶人宴会结束之后去找公公拿赏,可别忘了。”
“谢皇上。”一群人行礼过后,缓缓退下去。
“小主,”红衣俯在沈歆韵的耳旁说着,目光随即转向正坐在南关淮身旁的女子,“你看那个宋勤,奴婢总觉得她身份不简单,此人,必有文章。”
“嗯,”沈歆韵若有所思,“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你怎么判断出的?”
“小主,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呀,这等事,莫不成你看不出来?”红衣诧异地望着她。
“我又没什么心眼儿,哪像你,会留心这种事。”
“小主,今天全场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了,小主都没有观察一二?依红衣而看,这宋勤,必是小主日后路上的大钉。”
“随你,我倒是不在意这些。”沈歆韵撇撇嘴,什么大钉,与她沈歆韵有半毛钱关系?后宫姐妹皆是一家人,就算听过红衣与晴渘的涓涓教诲,但她依然相信,这后宫,还是有情理在的。
“小主……唉,真是不可教也。”红衣别过头,退到了一边。
宋勤……沈歆韵在心中思索着,虽然她并不在意红衣的话,但却对这女子与南官殇之间的关系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宋勤,礼部尚书之女……沈歆韵使劲摇了摇头。尽管她不想去插手这件事,但心中依旧有着很大的好奇和疑问,可这件事,与她沈歆韵又有什么关系?
“皇上,”沈歆韵起身,“妾有些不适,就先回去了。”
“啊?”南官殇被沈歆韵的甜声拉回思绪,目光也从宋勤身上移开,“好,好。韵儿回去多注意点身体,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谢皇上。”沈歆韵福身,淡雅一笑,“妾今日不能陪大家好好尽尽兴,是妾的不对,改日妾一定补上。”
沈歆韵慢步退下,银白色的纱衣随风轻轻的飘动,一跟丝带系在纤细腰间,上面没有装饰,显得优雅,似乎在泛着淡淡的银光。银白色掺着冰蓝色的及膝的长发,如同瀑布。微风吹来,发丝随风轻扬,翩然若仙。
望着那俏丽的背影远去,南官殇不自主一笑,或许,他更多的心思皆在她身上。
夜色融融,黝黑的天幕上缀满了繁星点点,他们调皮地眨着眼睛,偷窥着人世间的秘密。偶尔有流星划过夜空,为那寂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活力。
沈歆韵坐在殿旁的石阶上,双手托腮,仰望星空,看向她的眸子,里头尽是数不尽的星辰。
身后倒出一个背影,沈歆韵转过头,望向那人,目光与他双双对上,她站起行礼,笑道:“燕王爷吉祥。”
“沈常在免礼。”南官淮扶起她,与她一同坐下,仰望满天星辰。
“怎么,”南官淮率先开口,“沈常在不是身体不适?”
“啊,”沈歆韵回眸望他,“是有些不适,刚刚想回去,便看到了天空中点点繁星,觉得十分美,便坐下来观赏。”
“原来是这样。”
两人沉默了良久。
半晌,南官淮说道:“沈常在也看到了?”
“什么?”沈歆韵一头雾水,眉展不解。
“那本王也不必绕弯子,与你明说便好。”
“王爷请讲。”
“今晚的宴上,沈常在应该注意到了,本王的准福晋与皇上之间……”南官淮皱了皱眉,看似忧心忡忡。
“嗯,大家都是聪明人,看出了。”沈歆韵在心里暗暗窃喜着。若不是红衣提点,跟头脑如此精明的人聊天,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是。
“本王其实知道,皇兄与她有一段传奇佳话。”南官淮犹豫着,不知这南官殇那边的人,是该信任还是不该信任。
“哦?我倒是没听说过。”沈歆韵并不是傻子,经过今晚的事,她倒也略知一二。可她依旧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模样,毕竟,跟这样的人说错话,是她担待不起的。
“据说,皇兄儿时与勤儿是十分要好的朋友,曾私定娃娃亲,但由于本王的额娘反对他们见面,勤儿一气之下,离开了皇兄。”眉间久久未舒展开,他总提不起笑容,“皇兄知晓此事之后,十分伤心,这几年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她,听说她人在苏州,还要派人去苏州寻人。可不曾想,这人,就被本王带回来了。”
“也就是说,其实,王爷知道此事?”
“本王可以信任你?”眼角微微上挑,面色稍暗,没有丝毫清雅细致的感觉,看起来有种沧桑操劳之感。眼泡微肿,微垂的眼睫下有淡淡的黑影,颧骨也有些高耸突兀,衬得整张面庞更加瘦骨嶙峋。特别是那双手——肤色暗淡的双手,有些干枯消瘦,像是几近枯萎的枝干令人心生不忍。
“王爷若是信任我,我自然不会辜负王爷的信任。”沈歆韵一笑。她转身,露出一个很温馨的笑,连嘴角的弧度,都那么完美到位。萦绕在心头,无法抹去。
“冲你这句话,本王信你。”男子立体的五官刀刻般俊美,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俊美的脸上此时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
“沈常在可愿意与本王做友?”
“与王爷为友,是我沈歆韵今生得来的荣幸。”
“当真?”
“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