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已经三岁多了，扎着个马尾辫，高高的，走起路来左摆右晃的。“咯咯”地笑起来，声音象银铃一般清脆地荡在整个院子里。这个活泼的小女孩，象只可爱的小燕子不停地穿梭在每个房间里，院子里，给徐家增添了无限的生机。
天气又转凉了。刚刚忙完秋收，地里也没什么活了。玉米棒也都剥了皮，堆在房顶了。家家户户的房顶上都是黄灿灿的一片。街道上也堆满了玉米秸秆，还有花生秧。虽然整个村庄显得一片狼藉，可人们看着那些堆满房顶的玉米棒子，还有一袋一袋的装得满满的花生，心里都充满了丰收的喜悦。地里的小麦也渐渐地露出了青苗。
公公徐世仁在家呆的时间不长，把玉米掰回家后，就早早地回工地了。他在家的这段时间，凯丽看到他，总是觉得很不自然。她感到公公看她的目光就象在剥玉米皮一样，一层层地剥去自己的衣服，最后剩下赤祼裸的自己无处可藏。公公却是很坦然，该干活了干活，该吃饭了吃饭。看着地里的活忙得差不多了，该回工地，也就回工地了。留下少强在家里继续忙碌着没有干完的农活儿。
这天，吃过早饭，少强和凯丽拿着锄头和一小半袋麦种去了地里，看看麦种都长出了新苗没有，把没有长出来的补补。
快到中午的时候，婆婆已经做好了饭菜等他们回来。
“红梅！给奶奶拿个小板凳过来。”婆婆总等不来他们，便拿出一些竹条，放在了门口，又开始张罗着编篮子了。
红梅一蹦一跳地从屋里搬出个小板凳，递给奶奶。
奶奶接过板凳，坐定后，把红梅拉进怀里，问：“都说小孩儿的话最灵验了。红梅，你说你妈这次怀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呀？”
红梅嘟着小嘴，说：“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我都喜欢，以后红梅就有人一块儿玩捉迷藏了！”
奶奶听了绷起了脸，说：“就知道玩！问你是弟弟还是妹妹呢？”
红梅只好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是妹妹！我想有个妹妹，我们就可以一块儿穿花裙子了。”
奶奶生气地瞪了红梅一眼，皱起眉头，用手指头厾了一下她的额头，说：“小孩子家就爱乱说，一边玩去！花裙子！花裙子！就知道穿花裙子！”奶奶象是用力猛了点儿，红梅哭着跑开了。
这时，少强和凯丽从地里回来了。凯丽看到在一旁哭的红梅，拉起她的小手，进屋哄孩子去了。
婆婆对少强说：“我说少强，凯丽都怀孕三个多月了，也能看出是男是女了，一会儿你还是先带她去检查检查吧！”
少强点了点头，答应着：“好的！妈，我吃了饭就带她去。”
“那快点儿吃饭吧！”婆婆也不再编篮子了，放下手里的活，收拾饭菜去了。
“小丽，和红梅快点儿先吃饭吧！”婆婆喊了一声。
一家子围在桌子周围，吃了起来。
吃过午饭，少强用自行车驮着凯丽去了镇上的卫生院。一路上，凯丽的心口象压了一块石头，沉重重的，象要去接受命运的再一次判决。少强也只是一言不发地骑着自行车。
卫生院的人不是很多。十来分钟的时间检查结果就出来了。
婆婆早就站在街上焦急地等待了。老远看到他们回来，就招着手，迎上去，压低了声音，象是怕别人听见了一样，问：“怎么样？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两个人都象秋后霜打的茄子，蔫了，谁也不说话。
婆婆见状，马上就明白了，象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嘴里嘟囔着：“唉！咋就这么不给争气呢？”叹着气扭身回家里去了。
“明天做了去吧！”婆婆和少强商量着做了决定。凯丽心里虽然有点儿舍不得，可孩子还没有出生就这样不受欢迎，又为什么还非要生下她，让自己和她都生活在大家嫌弃的目光里呢？
第二天，凯丽又一次躺在了那冰冷的手术台上。
很快一切都过去了。好像凯丽从来就没有怀上过这个孩子。只是红梅看到妈妈瘪了下去的肚子，不解地问妈妈：“妈妈，我妹妹呢？怎么突然没有了呢？我还让她和我做伴呢！”
凯丽听了，摸着红梅的头，心里直发酸发苦：她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徐家生儿子的机器，她不知道自己还要躺在那冰泠的手术台多少次才算结束！
秋去冬来。到处都是一片萧条的景色。道路两旁的枯叶落了厚厚的一层。风一吹，刮得到处都是。枝头上只剩下那么几片黄叶，在风中也摇摇欲坠。风里也透出一股股寒意。只有在晴天正当午的时候，人们才能从太阳的光芒里感受到一点点儿的温暖。
周芳终究还是把孩子生下来了。让她喜出望外的是：是个男孩！
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仍然住在那间出租屋。只是已经快有半年不上班了。其间，少强也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她。对少强来说，她已经是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了。有时周芳打来电话，他也不再接了。虽然少强多次劝说让她做了孩子，可她一意孤行，硬是不做。也只好由她去了。
“阿强哥，你不想我，也不想看看你的儿子吗？”周芳终于拔通了少强的电话，用一种接近于乞怜的口吻说。
“儿子？我有儿子了？”少强对周芳的感情虽然早已人去茶凉了。但这象是从天而降的儿子还是让他感到喜不自禁。真是东边不亮西边亮。一家人都对凯丽感到失望万分的时候，周芳竟给自己生出个儿子来！
少强简单收拾了一下，说是有点儿事和朋友出去一趟。然后坐车直奔周芳那里去了。
下了车，走了将近两里路，才远远地看到了自己曾在那里住过的出租屋。房屋附近没有几家住户，又是旧房，显得有些凄凉。少强心里不禁有些心酸起来。想当初，真不知道自己怎么竟会在那里度过了一段欢乐时光。
“周芳！我来了！”少强一边喊一边一把推开门，迈进了屋里。
周芳正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听到少强的声音，一脸的喜悦之情，坐起身子。她用手把零乱的头发往后梳理了一下，露出那张依然俊俏的脸蛋，虽然显得比以前憔悴了，却还是那么迷人。这倒让少强从心底生出一丝怜爱之意来。
婴儿听到动静，也从熟睡中惊醒了，“哇哇”地大哭起来。
周芳急忙撩开红色的毛衣。
“乖儿子，别哭！爸爸看你来了！”周芳一边说着，一边把婴儿往怀里送。婴儿贪婪地吸起来，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少强的嘴唇都有点儿发干了。要不是婴儿躺在周芳怀里，他早就扑上去了。他都有点儿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来看看她了。
风从窗户缝隙里吹进屋子，屋子里透着一丝寒气。地上扔着几块还没有洗的婴儿尿布。少强捡起来，放到盆里，洗起来。只觉得水冰凉冰凉的。洗好后，晾在了外面的铁丝上。手冻得发起了抖。少强坐到床边，使劲地揉搓着双手。
“这屋里这么冷，大人还好说，可有孩子，这可怎么过呀？”少强皱着眉头，面露难色。
周芳说：“这些天，多亏我酒店里的一个大姐照顾我。她前天也回老家了，我一个人无依无靠地才给你打电话，你不管我，也得管你的儿子啊！他可是你的亲骨肉。”
婴儿象是吃饱了，转过脸用那双天真无辜的眼睛看着少强，好像在询问：这个人是谁呀？
少强轻轻地抱过他，宝贝似的捧在手里，逗他乐着。孩子甜甜地冲他笑了。少强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嘴里不停地呼唤着“儿子”。
周芳看着他们父子两个，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三口人团聚在一起，该是一个多么美满的家庭！小屋里也多了一份温馨，好像不再那么冷了。她觉得自己把孩子生下来，这一步算是走对了。有了儿子，少强心里就有了一份永远无法割舍的牵挂，就不会再那么轻易地抛弃她了。
“阿强哥，这些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过得还好吗？”
“哦。我很好。有时也会想起你。”
“你知道，我这一辈子是离不开你的！”
“我也是为你好，不想你傻下去。”
“你真会那么狠心，扔下我们母子两个不管吗？”
“这……这……我不是来看你们了吗？”
“可你还是会走的，对吗？”
少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哇哇……哇哇……”孩子也许是看到少强只顾着和周芳说话，不再逗他了，又大哭了起来。
少强又急忙逗孩子去了，可他还是不停地哭。只好又给了周芳。这孩子一到周芳怀里，竟突然不哭了。
“孩子还是离不开妈妈啊！”少强自嘲地说。
“他也不能没有爸爸的—你到底要不要你儿子啊？”
“要！要！我回去后想想办法。”
“那我等你呀！你不要不来了呀！”
“来的，一定来的！”
少强回到家，整天心神不宁的样子，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干什么事都无精打采的。凯丽看出了端倪，但怎么也问不出原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