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薄子淮才要准备出门,就听到婢女来报,说老夫人身子微恙的消息,自然立刻命人去请大夫。
“我们快去看她吧。”双月不假思索地往外走。
他也跟上脚步,一同前往西边的院落。
当夫妇俩来到寝房外,前来应门的碧玉福身行了个礼,便让他们进去。
“听说额娘身子不舒服?”薄子淮来到榻旁问候。
倚在床头的薄母一手支着额头,虚弱地喃着。“还不是被你那个媳妇儿给气的,昨晚根本无法合眼……这会儿头疼得很……”
双月忍住往上翻白眼的动作,光听这番话就知道是在装病,这种八点档的老梗,原来从清朝就开始用了,不过又不能挑明的说。
“大夫马上就来,请额娘先躺下来歇息。”他不是不担心,但也心知肚明,这不过是额娘惯用的招式之一,就是为了逼自己就范。
“有个专跟我作对的媳妇儿,额娘以后的头会更疼……”薄母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可是说的话全都带刺。“真不晓得是什么样的双亲养出来的女儿,不只目无尊长,而且行为粗鄙。”
这下子双月也被惹毛了。
不过她又想到万一挑这节骨眼顶嘴,等于火上加油,双月脑中出现好几个画面,那就是婆婆捧着心肝,满脸哀怨,然后呼天喊地,诉说媳妇儿有多不孝,存心要气死她等等,八点档连续剧不都是这么演的?
所谓忍一时气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双月把话又咽了回去,可不想让婆婆逮到机会发挥演技。
“额娘这话说得太重了。”薄子淮按捺住怒气,淡淡地制止。
薄母冷哼一声。“把儿子养到这么大,这会儿有了媳妇儿就忘了生他的额娘,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了。”
“孩儿不敢。”他也只能这么回。
她见双月静静地站在后头,两手交叠在身边,像个等着挨骂的小媳妇儿,心里更是一肚子气。
哼!这该死的贱丫头在子淮面前,乖得像什么似的,还真是会装,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思忖。
“额娘还是先躺下来睡会儿……”薄子淮用眼神示意在一旁伺候的婢女。“养足了精神,头自然不疼了。”
“我看是很难了……”在婢女的搀扶下,薄母唉声叹气地躺平。
等了老半天,还在和周公下棋的大夫终于被匆匆地请到府里了。
薄母不断地发出微弱的低叹,似乎真的很严重。
看到这一幕,双月实在很无奈,心想为什么每个当婆婆的都爱来这一套?这样就能把她赶出门去吗?
当媳妇儿的在这个时候又该怎么做呢?双月在心里这么思忖。
薄子淮俊脸凝肃地询问:“大夫,怎么样了?”
“回大人,老夫人不过是一些阴虚火旺的老毛病,经常煮些桂圆莲子汤来吃,把心情放宽些就没事了。”大夫起身这么回道。
“什么老毛病?”薄母大声地反驳。“我这回的病可是跟以前不一样,就算吃再多的桂圆莲子汤也没用,因为有人就是存心把我气到一命归西不可。”
双月当然听得出她意有所指,脑子飞快地转动,想要找出个对策。
“额娘想太多了,没有人会这么做的。”薄子淮淡淡地驳斥。
“你还替她说话!”儿子的有心维护更让她怒火中烧。
“额娘心里明白并非如此。”因为是母子,所以他的话还是有所保留,没有直接戳破她是刻意扭曲事实。
薄母不禁大为光火。
“大夫,可否开些宁心安神的药方子,让我额娘在夜里能睡个好觉。”薄子淮也很清楚再继续争论这个话题是不会有结果的。
大夫拱手从命。“当然可以,小的这就开药方子。”
见儿子不再像过去那样,默默地站在面前任由她教训,还会顶嘴,更不把自己的话当作一回事,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教唆指使。
心里才这么想,薄母已经恶狠狠地瞪向双月。
双月不经意地对上她的目光,见婆婆把自己当作抢走儿子的仇人,一副除之而后快的眼神,看来是恨死她了。
唉!其实婆婆该庆幸自己不是八点档连续剧里常演的坏媳妇,要不然早就虐待到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哪敢用这种眼光瞪人。
待大夫开了药方子,薄子淮便让奴才出门抓药。
“小的先告辞了。”说完,大夫便离去了。
薄子淮又交代伺候额娘的婢女,要她去吩咐厨房天天煮桂圆莲子汤,不过对薄母来说,这些关心并非孝顺,她要的是儿子照着自己的意思去做。
“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额娘放在眼里?”她不满地质问。
换做以前,面对同样的话语,薄子淮只能将沉重的无力感压抑在心底,勉强响应,只为了让额娘不再生气,从未想过去尝试其它的方式。
“那么额娘希望孩儿怎么做呢?休妻就真的代表孝顺吗?”他可不认为额娘会就此满足。“若额娘无法接受双月,不满意这个媳妇儿,那么大可各过各的日子,彼此也能相安无事,不需要天天为一些小事而争执,让额娘气坏了身子。”
薄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她既然嫁进门了,就该尽到一个做媳妇儿的本分,早晚要请安服侍。”
“额娘并没有把她当作媳妇儿,这又该怎么说?若只是因为她不是额娘亲自挑选的,所以百般刁难,那么请安服侍就免了……”薄子淮口气渐趋强硬。“额娘身边有这么多婢女伺候,不差她一个。”
“说到底,你还是站在她那一边。”她的呼吸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急促。
“孩儿不会袒护任何人,只是有些话搁在心里二十多年,始终不说,只是不想伤了母子和气。”他一脸沉痛。“从小到大,看着阿玛的隐忍退让,看着他夜里独自喝着闷酒,就为了一家和乐,才不想跟额娘计较,可是孩儿认为他错了,他应该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而不是把自己憋出病来。”
像是再也无法忍受额娘的蛮横霸道、毫不讲理,郁积的气血在薄子淮胸腔内翻涌,实在不吐不快。
“你、你的意思是你阿玛之所以会病倒,全是我害的?”薄母露出一抹心虚的表情,不过嘴巴上还是得理不饶人。“把话给我说清楚……”
有哪个女人想当寡妇,还希望相公早点死的,儿子的指控让她为之气结,可是又想到相公最后吐着血,两眼瞪着自己,然后咽下最后一口气,多少有些做贼心虚,不过她可不会承认自己有做错什么。
见额娘依旧嘴硬,坚持不肯认错、也不反省,薄子淮耳畔仿佛又响起阿玛卧病在床时所说的话。
“阿玛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娶了你额娘……”
这句话同样深深地伤害了他,恐怕连阿玛自己也没有预料到。
他们是自己的双亲,却是彼此憎恨、不满,让做儿子的他情何以堪。
“你说话啊!”薄母虚张声势地咆哮。
当薄子淮张口欲言,手腕冷不防地被人握住了。
“相公,婆婆身子不舒服,先让她好好睡一觉再说。”双月看得出冰山已经变成火山,就要爆发了,赶紧出面打圆场。
“咱们母子在说话,你插什么嘴?”薄母把怒气全发泄在双月头上。
闻言,薄子淮俊脸一冷。“她是我的妻子,自然有资格说话……额娘就先歇着,等汤药煎好了,还请趁热服下,孩儿晚上再过来。”
说完,他便大步地往外走了。
双月睇着盛怒中的婆婆,又看了下拂袖离去的相公,现在夹在中间的人倒换成是她了。
回到寝房,双月就见到背对着门口,坐在桌案旁生闷气的男人,于是整个人趴在薄子淮的背上,再由后头抱住他。
她没有说半句话,只是用行动来表达支持。
薄子淮因为这个奇特的动作,身躯本能地一僵,可是又不觉得太过突兀,反倒有种格外的亲密感。
过了片刻,双月曲起指节,敲了敲他的脑袋。“叩、叩,有人在吗?”
他嘴角微微上扬半寸。“没有人在。”
“那要什么时候才有人在?”难得这个男人也有幽默感,让她眼底的笑意更深。“我有话要跟他说。”
原本有些僵硬的坐姿,被双月这么一闹,慢慢软化了,俊脸上冷硬的线条也有融化的迹象。
“想跟我说什么?”薄子淮怒气渐褪,只剩下沉重的哀伤。
“不要生气,这样会很快老的,我可不想被人家说我们是老夫配嫩妻。”双月继续逗他开心。
“老夫配嫩妻?这又是什么意思?”他失笑地问。
“就是明明七老八十的男人,却要娶一个年纪可以当自己的女儿或孙女的女人为妻,所以未来的人就说这是老夫配嫩妻……”双月娇哼一声,相当不以为然。“不过我一点都不喜欢用‘嫩’这个字,把女人说得很无知幼稚,好像只有青春的肉体,却不长脑袋。”
听到“青春的肉体”这个形容词,薄子淮已经笑到快岔了气,连腰都直不起来,还以为已经见识过未来的人说话有多与众不同,想不到还有更夸张的,甚至是毫无禁忌。
“笑出来多好,别把气闷在心里。”见他笑了,双月也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