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敏儿的右手握在手心,不以为意地瞥了一眼,却看见五只手指的指甲都被咬到甲面畸形,不只坑坑洼洼,有的咬到只剩下一小截,这个发现让双月的心头重重一沉,因为有咬指甲症状的孩子大多处于焦虑、不安和抑郁的情绪之下,才会用这种表现来反映。
先将敏儿怀中的纸鸢摆在地上,双月检视她的双手,左手的指甲也是一样的情况,她提醒自己要冷静,虽然有这种症状的孩子,不少都是受虐儿,不过也不能以偏概全,就认定敏儿受到虐待。
双月柔声地问道:“痛不痛?”
静默了片刻,敏儿才摇头。
就在这时,传来妇人的呼唤。
“小姐!小姐!”奶娘寻了过来。
待奶娘找到了小主子,有些紧张地将她拉到身后,戒备地质问双月:“你不是府里的人?”
“我叫双月,是伺候制台大人的婢女,昨晚住在这儿。”双月垂眸看了敏儿一眼。“她是知县大人的女儿吗?”
听了她的自我介绍,奶娘的神情才缓和了些。“对,这位是敏儿小姐。”
“那么敏儿小姐的娘呢?”她很想见见对方。
奶娘脸色一黯。“她已经过世了。”
“抱歉,我不该问的。”双月心想这么一来,就是家里其他成员的问题了。“那么知县大人有再娶吗?”搞不好是被后母虐待。
“没有、没有。”奶娘用力摇头,神情有些异样,似乎不想多谈,牵着小主子的手就要离开。
双月连忙弯身拾起地上的纸鸢。“等一下,还有这个要记得拿……”
“小姐,咱们回房去吧。”奶娘接过纸鸢,低头对着小主子说。
被奶娘牵着走了几步,敏儿悄悄地回头看了双月一眼,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不过双月却可以认出那是在跟她求救。
因为……她曾经也有过那样的眼神,想要跟妈妈,还有学校的老师求救,可是前者不理不睬,后者则是完全没有察觉到。
她不由自主地抡紧拳头,想要追上去问个清楚。
不过一想到那位妇人方才的慌乱反应,不愿多谈,所以就算问了也没用,双月深吸了口气,要自己先冷静下来。
“府里的奴仆知道最多有关主子的八卦,先从他们身上下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线索……”既然遇上了,她就不能袖手旁观。
就这样,双月主动去接近几个婢女,假装和她们聊天。
“……敏儿小姐还不到七岁就没了娘,想起来就让人心疼。”
“敏儿小姐在那之后就渐渐变得很安静,也不太说话……”
“我家大人可是很疼爱这个掌上明珠,到现在还不考虑续弦,就是担心敏儿小姐会让后娘欺负……”
双月听着她们的对话,似乎看不出是在说谎。
“还有她的指甲……”她佯装欲言又止的。
婢女们于是露出“你都瞧见了”的神情,话匣子也就自然打开了。
“就连大夫也治不好小姐这个毛病。”
“大人为了这事儿也很烦恼……”
“敏儿小姐咬指甲的习惯有多久了?”她小心地刺探。
“我记得……大概两年多了。”一名婢女扳着手指数道。
“咬成那样,连我看了都觉得疼……”
“说不定等小姐再长大一点就不会再咬了……”
看来这几个婢女也不清楚真正的原因,也许只有照顾她的奶娘才会晓得,双月在心里做出了结论。
申时左右,双月在曲廊上遇到了跟班万才,似乎赶着出门办事,才知道薄子淮已经回来,于是立刻来到这间位在院落中最好的客房,只见门扉是敞开的,可以看到自己要找的人正坐在里头喝茶。
她迟疑了下,想到连着几日的冷战,一时不知该如何启齿。
“进来吧。”
屋里的薄子淮自然也瞧见她了。
看着双月在门外踌躇不前,而他的耐性也全数用尽了,都这么多天,总要有一方先开口打破僵局,既然身为男人,就该由他来才是。
小全子先朝她走去,跟双月使了一个眼色。
“我去端几样点心过来,你进去陪大人说话。”暗示得很明显,就是要她好好伺候主子,别再使女人的性子了。
闻言,双月扯了扯嘴角,勉强地微微一笑。
待小全子一走,双月有些慢吞吞地走上前去。
“大人打算在江阴县待几天?”她找了一个比较安全的开场白来起头。
薄子淮搁下茶碗。“三五天左右吧。”
“喔。”才这么几天够用吗?
他带着薄茧的大掌轻握住双月交迭在身前的两只小手,温声地说:“双月,你先听我说……”
若是不把心里话说出来沟通,根本难以解决问题,即便还是无法想出更好的法子,总比谁也不开口来得好。
不过是手与手之间的碰触,不知怎么,就让双月有股想要流泪的冲动,原来冷战的这几天,她真的好寂寞,好像又变回之前只有一个人流落在清朝,无依无靠的感觉。
可是双月又不希望因为害怕孤单,一时的软弱,就抛弃原则,不管任何事都可以妥协让步,所以只能拼命忍耐。
“我们讲和了好不好?”她真的不想再跟这个男人冷战下去。
闻言,薄子淮从座椅上站起来,将双月揽进胸前,距离上回的拥抱似乎过了好久,也显得格外珍贵。
“……好。”他哑声地说。
双月伸臂环住他,将螓首搁在薄子淮的肩窝上,如果这样温顺的动作可以让这个男人明白自己的心意,那么她愿意再主动一些。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也是第一个可以接近我的异性……可是就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才更想独占你,希望你对我的感情就像我对你一样。”双月不得不坦承自己的心胸很小,无法做到跟别的女人共事一夫,即便本人是身不由己,也是一样的道理。
听她愿意亲口吐露对自己的感情,薄子淮明白对双月来说是很大的突破,又岂会怀疑她的话。
“若我有这个权力,正室的位置也非你莫属。”问题是自己并没有,这才是关键所在。
他们就像是走进了死胡同。
双月听懂他的意思,就因为身不由己,同样也让薄子淮感到无奈和挫败,又怎么忍心再责怪他。
她眨去眼中的泪雾,吸了吸气。“这个问题先放在一边,我有别的事要问你。”事有轻重缓急,双月得先救那个孩子才行。
“好,你说吧。”薄子淮让她坐在身旁的座椅上,只要双月愿意跟自己好好地谈就好。
在开口之前,双月沉吟一下,试图用客观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我想知道这位江阴县知县的人品好不好?他是个好官吗?还有你对他了解多少?”
“为何要问这个?”薄子淮一脸疑惑。
“你先告诉我。”她说。
“他自然是个好官,治理江阴县这几年来的成果也是有目共睹,更是个亲民爱民的县令,这里的百姓都可以证明。”薄子淮赞许地说。
当官的绝大部分都很会做表面工夫,双月可是比谁都了解。“那么私底下的他呢?他的脾气好不好?会不会打骂下面的奴仆?”
薄子淮听她一再追问,有些不是滋味。
“你这么在意他?”
“不是在意,而是想要了解这个人。”她实话实说。
“为何想要了解他?”他还是有些吃味。
“早上我在后花园里见到他的女儿,听说她的生母已经过世,而且这位县令大人也没有再娶……”
“那又如何?”薄子淮口气微愠。
双月一怔,这才注意到他脸上的不悦之色。“你在生什么气?要是不想说,可以直接讲,我就不问了。”
“不是不想说,而是……”他有些困窘地坦白。“不喜欢你太在意别的男人。”
等她意识到薄子淮的意思,不禁嗔恼地笑骂道:“我刚刚不是已经说喜欢你了,又在乱吃什么醋?”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希望你太注意其他男人。”薄子淮毫不掩饰属于男人的妒意。
“这件事很严肃也很重要,给我认真一点。”她嗔骂地说。
薄子淮不得不回答。“根据我对他这么多年的了解,此人脾气温和沉着,看不出有你说的那些问题。”
“是吗?”那么问题出在谁身上?
他眉头一拢。“到底怎么回事?”
“今天的晚膳,也是跟这位知县大人一起用吧?”双月头上的灯泡亮了,想到一个点子。“那么可不可以让他的女儿过来跟你们同桌吃饭?”
“这……”薄子淮迟疑了下。
双月一脸恳求地说:“既然你和这位知县大人也有一些私交,可以用长辈的身份邀请,应该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有我的理由,相信我。”她还不想正面回答。
“希望到时你能告诉我其中的原因。”薄子淮自然信任她不会害人,反倒担心会因为管了不该管的事而惹祸上身。
“好,我答应你。”只要能证明敏儿不是受到虐待,而是单纯的因为失去母爱而缺乏安全感,双月才能安心离开江阴县。
就这样,当江阴县知县命人在厅内备好晚膳,打算来个把酒言欢,薄子淮在席间适时提出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