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还有什么吩咐?”闻言,小全子又踅回来。
“伺候二小姐的那名婢女……叫双月的,待会儿去把她叫过来。”二妹的丧事已经告一段落,薄子淮才有余裕想其他的。
小全子听主子这么吩咐,想到双月近日的状况,一时之间不晓得该如何响应,只是站在原地咿咿啊啊的。“嗯……”
“怎么还不去?”见他吞吞吐吐,薄子淮口气一冷。
“小的不敢瞒着大人,实在是因为……”小全子硬着头皮吐实。“打从二小姐过世之后,双月就病倒了,不过也不是真的生病,听其他人说只是变得没有精神,一整天下来连话都不吭,就像掉了魂似的,让她到厨房帮忙洗碗端盘子,也不晓得摔破几个,衣服也洗不干净……”
薄子淮愈听眉头锁得更紧。“找大夫来看过了吗?”
“只去药铺抓了几帖安神药回来,不过喝了也没多大起色,大家担心双月会被赶出府去,所以……都不敢太张扬。”心想主子严厉归严厉,却也不是个不通情理,毫无怜悯之心的人,所以小全子只能姑且一试,希望能帮上忙。
他略显焦虑地命令道:“把她带来见我!”
小全子心中一喜。“是,大人。”
奴才前脚刚走,薄子淮后脚便先回房洗了把脸,再换上一件便服,直到恢复平日冷漠淡然的表情,不再露出一丝倦容为止。
悲伤不需流露于外,只要将它冰封在心底。
原本薄子淮是想在二妹过世之后,那名叫双月的婢女应该又被调回去干杂务,工作量必定十分繁重,因为他一向不赞成为了摆虚架子,导致奴仆成群,如果小厮、婢女、嬷嬷、轿夫、马夫、厨子、厨娘、管茶房、管花园、守卫、管账和买办都能各司其职的话,根本不需太多人手。尽管每年有颇丰的地租可收,那是大清定鼎之后,薄家祖先因为立下功勋,先帝圈地赐予的田产,但他还是要求府里的管账每月的用度都要花在刀口上,不必要的开销能省则省。
而他这回则是看在双月悉心照料二妹的情分上,打算在月钱方面,给予较优厚的数目,也算是奖赏。
薄子淮整理着箭袖,想起小全子方才所言,动作停顿一下,若全都属实的话,或许他真的低估了双月和二妹之间,那份超过主仆的情谊,撇开身份不说,说是朋友也不为过,也才会如此悲伤,相信二妹在天之灵,必定感到欣慰,这个想法让淡漠的神情有了一丝动摇,不知不觉地柔和了几分。
他一向自认公私分明,可是这名叫做双月的婢女,却三番两次的影响到自己的思绪,这种现象究竟是好或是坏?
待薄子淮又回到书房,就见小全子已经把人带来了。
“大人……”小全子欲言又止。
清冷的黑瞳很快地锁定失魂落魄地静立一旁的双月身上,只见她两眼无神,气色也很不好,即便人就站在眼前,薄子淮却有种她的心并不在身上的错觉,难怪小全子会说像掉了魂似的。
“你……是哪儿不舒服?”薄子淮将训斥的口吻不自觉地放软了,真的很不习惯看到她这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双月茫然地看着他,就像是在雾里看花,怎么也看不真切。
“说话!”他攒眉低喝。
待在一旁的小全子连忙说明道:“回大人,跟她同房的婢女说双月已经好几天都没开口说话了。”
薄子淮眉头皱得更深,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吐出冷箭般的话语。“怀念之情只要摆在心里就好,你这副生不如死的样子是要做给谁看?”
“是在跟我说话吗?”
“好像是在骂我?”
“……还是你想证明自己有多重情重义?”在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喜欢见到双月生气盎然地反抗自己的命令,即便是嘲弄或顶撞,也好过这般死气沉沉。
这一点都不像她。也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我难过是我家的事,你是最没有权利这么说我的人……”
双月在心里朝他吼道。
“这该不会是试图吸引我注意的手段,那么你的确办到了……”薄子淮松开手腕的钳制,改为捏住她的下巴,非要逼双月开口不可。
“就算清朝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对你有意思……”
她被薄子淮这几句自以为是的话语给激得想用“亲切用语”问候他一百遍,意识也因为怒火而渐渐变得清明。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胆小懦弱,之前的气魄和勇敢都上哪儿去了?还是终于知晓什么是害怕?”他紧盯着双月脸上出现了细微表情,眼神也不再茫然若失,所以更加故意刺激她。
双月慢慢地举起微抖的小手,想要拨开捏着自己下巴的男性大掌。“不要……不要碰我……”
为何要逼她面对现实?
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
“……那么打从明天起,就来伺候我。”薄子淮冷哼地说。
她两眼的焦距锁定近在眼前的男人,然后听到自己的声音艰涩地说道:“我才不要……不要……伺候你……”
薄子淮听到这个答案,虽然早就预料会是这种反应,不过双月愈是排斥,他就偏要这么做。
“主子说一就是一,不得违抗。”他冷酷地说。
被人这么挑衅,甚至欺侮,双月又怎么能够吞得下这口气,脑子拼命地摆脱混沌不清,逐渐“清醒”过来。
“我、我宁可去打扫茅坑……”她愤怒地朝薄子淮娇吼,也从封闭的自我空间中逃脱出来。
居然把伺候他和打扫茅坑相提并论,这下子薄子淮真的被惹恼了。
就在两人一触即发之际,小全子发出惊喜的叫声。
“双月,你总算开口说话了……”见她终于恢复正常,其他人一定也会很高兴。“大家都很替你担心。”
经小全子这么提醒,双月才意识到自己走出来了。
其实她一点都不坚强,而且很软弱,遇到痛苦就自然想躲进保护壳中,怕再度受伤,当年因为还小,无法承受是情有可原,不过现在已经长大了,怎么可以只想要逃避,不愿去面对现实。
要是“长腿叔叔”知道,一定又会笑她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小全子则是笑嘻嘻地打趣道:“还是大人有办法,不过几句话就把你掉的魂给捡了回来。”
“呃……”双月偷觑了下瞪着自己的男人。
原来刚刚那些话只是为了要激怒自己,让她从自我封闭的世界中回过神来,这样不就等于欠人家一个人情,更糟的是还是欠了这个男人。
他为何要这么做?
身为高高在上的主子,没必要为个婢女这么大费周章吧?
双月撇了下唇角,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快点说让大人费心了。”小全子连忙指点。
她才不情不愿地开口说:“让大人费心了。”
“二妹不会希望见到你为她这么伤心的。”薄子淮口气平静,但也听得出其中还有股淡淡的悲伤。
听他提起二小姐,双月眼眶又热了。“不要说得好像你什么都知道……”她不光只是无能为力,甚至连该为何而努力都不晓得,完全失去了生存目标,这个男人根本不懂还爱装懂。
“那我倒要听你说说看了。”薄子淮淡讽一句。
“我原本以为……自己能够改变命运,至少可以救一条人命,结果……”沉重的无力感让她失去了信心。“到了最后,一切还是回到原点,那么这些日子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二妹的死不是你的错。”他没想到双月会这般自责。
“既然不是我的错,那么我还能做什么?”是鬼阿婆挑错人了,她根本帮不上忙,这才是让双月最气馁的地方。
“是谁跟我说过‘人生无常’这四个字?既然是命运,它再残酷,还是只能去接受它。”薄子淮要她认清现实。
双月讥刺地说:“原来大人这么认命。”
“不是认命,而是不到最后关头绝不放弃,只为了最后一刻到来,不要留下一丝遗憾……”薄子淮不懂为何在意这个婢女的心情,还费尽唇舌来安抚。“二妹临终时是带着笑容走的,这么多年来,对于死,她总是惊悸恐慌,是你让她走得安详,是你改变了她。”
她瘪起了嘴,像是快哭出来了。
“……不要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但是至少你还有这么一点用处。”他不在乎说的话有多难听。
刚刚那一席话,让双月有一点点感动,现在全都没了,左边的太阳穴蹦出一个井字,不过还是咽了下去,因为对他发脾气也没用,说不定还要挨板子,在这个清朝当婢女的日子依然得过下去。
“大人说得对,奴婢只有这么一点用处,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所以也不用太努力。”既然改变不了事实,那就过一天是一天。
这番丧气话让薄子淮脸色倏地转沉。“虽然没有太大的用处,不过既然买进府里了,还是要物尽其用,打从明天起,就到这儿来伺候,要是伺候得不好,少不得一顿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