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是特别的。”仲夏每天都有记录的习惯。她在记录本上写着。
一定是的。普遍的人只会安安心心得过着生活,没有过分强烈的欲望。纵然哪天厌倦了,也因为身上的包袱而搪塞自己,慢慢也就过去了。她却不行。因为有一个比谁都容易寂寞的灵魂。
写作是出口。那感觉像是书写时候,上帝会怜爱得看着自己,理解自己,然后就会加倍疼爱自己,上帝会的,因为上帝目睹自己的一路。理解比什么都来得重要却不可求,因为极少。
她开始发现了。始终无法满足于自己的生活,从某种角度是一种不愿相信,怎么自己的某段青葱的路就这样独自孤零零走过来,无法彻彻底底看见现实就是荒芜里的荒芜。虽然真实的清冷总比虚伪的热闹要来得荣光,却一样令她害怕。令她不能自已。写小说构建全新的梦中世界令人上瘾,是,每一步都得按照我的想象来,我要我遇见我想遇见的人。自己编织着梦的时候,是虚弱着又发着光的。必须要这样,有去构建的需要,才可以在现实里找到一个支撑点,不会因为失衡而咒骂。是靠着自己的梦得以存活的。可能是异于常人的独特感受,剖析自己,潜入内部深处,手电筒照亮了一些暗哑却纯真的画壁。那就好。我知道我自己。
安池走过来。他刚刚去给他们的花朵浇水了,在仲夏开放的天真烂漫的花。安池在后花园种下它们的时候曾和仲夏说过,等它们都绽放得完全了,就选其中最漂亮的一朵摘下别在她的耳朵边。他的仲夏就该得到全世界最好的温柔。仲夏心想,遇见安池前的所有年月大概都是荒废吧,他到来之前,自己一直都如同自己记录的那般。现在她18岁了,高考刚刚考完。突然一双手环抱住自己,耳朵上的鼻息,脖颈上的吻,然后她听到安池说“后花园的花都快开了哟,有好几朵都着急开出花苞。仲夏,走吧,我带你去见见我二十几年的好兄弟悠华。”
记录刚好完毕,字迹停留在绚烂的一页,后花园的风正亲吻过每一朵他们的花,一切日暖风和,云朵悠悠然,蝉鸣声还稀稀寥寥。绿阴幽草胜花时节,安池与她十指相扣,带着她去见了悠华。
酒吧的名字叫beckoning.引诱人的,心动的意思。
仲夏没有来过酒吧。
她连KTV都从未去过。一直以来,家境殷实。家人疼爱。她却只擅长在自己的世界里郁郁寡欢。
“一个从小对集体排斥抵抗的女孩,成长的过程也就是一副拒绝的姿态。”曾在一本书中读到的语句用来形容大致的自己再恰当不过。
虽然本性如此,但她并不排斥眼前的这个酒吧,相反,一种新鲜感,自由在心底燃烧。
只要安池在身边,总是安心,去哪里都可以,因为他带她去的地方总是纯良的,令她享受抑或是释放的。一如他的人,总是温柔,对她,容忍的极限也是无边的。她喜欢他,不仅因为他爱她,还因为他疼她。安池知道怎么来疼她,怎么来宠她。宠上了天,他也觉得不过分。尽他所能,用心用意,想把全世界捧到她的面前。她是他的软肋,他也是她的软肋。她拥有他。
Beckoning是一家聚集着多数社会精英人士的优雅场所。悠华早早选定了座位,懒洋洋得半躺着,他知道自己在等她。远远看见安池挥手致意,他知道她来了。
她穿着一条波西米亚风格的深蓝色露背吊带连衣裙,衬得她皮肤雪白,吊带裙上印着颓废而又天真的图案。这个女孩很懂如何打扮自己来吸引别人的目光。他就那样维持着半躺的姿势看她走过来。该如何形容呢,这样的女孩实在罕有,她的美丽在于她的出现可以让周围的人屏息并且安静下来,那种格格不入的气质就像是完全独立的一个时空。他之前与她相处过,她有自己的世界,她的全身心都趋向于自由,这样的人根本就无法过集体生活,也难怪,她会那么排斥学校的一切,和她高中所有的人没有一点联系,一丝一毫都没有。
他见她走过来,此时的她已经高考考完,一切都从真正意义上开始云淡风轻。她见到他,然后对他微笑。安池手上拿着一条披肩,这个家伙不准仲夏露这露那,像是爱得越深就包得越牢。仲夏大步走在前面,然后来到他面前,坐下。
“waiter,vodkaplease”“瞎叫,不许,小女孩喝什么酒,一杯果汁,谢谢”安池忙和服务员交代。仲夏还是笑,她蹭进他的怀里,“那什么时候可以喝酒呢”。“这辈子都不能喝酒,女孩子喝酒对身体不好的,乖”他收紧了怀抱,“这里空调开得很冷,披肩披一下吗?”“不,就是穿给你看的,披了就不性感了,而且这么热”安池笑着温柔捏捏她的脸蛋“好好好,性感性感,冷了和我说,嗯?”“好”然后他们在他的面前像旁若无人般接吻。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受不了这本该寻常的亲热画面,于是他起来,伸出了手,“终于考完,我想需要重新认识一下,你好,我是安池最铁的朋友悠华。”
然后她从安池的怀抱里挣脱开。白皙的肌肤,酷酷的黑白相间的指甲色,食指画着一朵紫色黑心的花朵,清丽漂亮的锁骨,精致清甜的五官,她的素颜一直都是这么好看。这样一个凭借她自己在仲夏结束高考的高中女孩,和他握手,浅浅笑,稀薄的刘海,无比平静和冷静,尽管四周放着弗朗明哥的舞曲,他看着她与自己真正认识,“你好,我是仲夏,出生在仲夏初的女孩”
那天她流着泪无比坦诚得告诉安池,他在一旁听到。那感觉像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得撬开他淡漠的外壳,揪出了核心。
高考前仲夏的母亲送仲夏去学校拿准考证。悠华和安池是从小玩到大的哥们,大学毕业后同住在一起。一大早仲夏和安池还在电话里甜甜蜜蜜,安池告诉她,马上就可以离开那所学校,马上就可以了,再忍一忍,准考证还是要自己去拿的………好不容易大清晨哄好她,8:00安池又匆匆出门。9:30安池带着仲夏回来。两人看来是吵架了,仲夏进来索性鞋子也不脱,沙发上一坐,只字不提,低头沉默。他还在一旁的桌上翻译着一堆英语资料,前不久随便找了一个翻译的工作。安池拿着她的书包,放下,然后坐在她身边。“怎么了,好好地为什么又和阿姨吵架,准考证自己去拿,这到底有什么好排斥的,你再讨厌那个班级的人,他们吵,他们俗,你去拿你的东西,受他们什么影响呢?仲夏,我不明白你在难受些什么,都快走完了。”
仲夏低头不语,安池轻声叹气,拉过她在额头亲吻,然后起身帮她倒水。悠华抬头看她,这个女孩的高傲是绝对的,第一次见面她连正眼都没有看过自己。那天她披着长长卷卷的头发,穿着超短的热裤,上身一件白色有手势图案的T恤,锁骨处是裁剪流苏的镂空,悠华看着她,慢慢抬起头来,素净的脸庞还是好看,只是鲜有笑容。
然后一滴泪从她的眼眸掉下来,她开始轻轻说,:“安池,有时候家人是一种累赘,什么都要被管,做任何事都会被指手画脚,那种感觉悲哀又真切。虽然大逆不道,但有时候我真想他们死去。那种爷爷打电话来训斥我态度慵懒,前面被迫去外婆家,外婆以及那个不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外公说话争论时的丑态。他们的思想眼界和试图开导我世界观的眼神以及神情都令人反感。高考是我自己的事情,根本无需那么多人参与,别人怕到睡不着的事情在我看来不过小事一桩,无足挂齿。多少荒芜岁月我独自一个走过来,我已经什么都不怕。”
她抹去眼泪,继续倔强得说,那时候的她真是令人心碎,那么单纯甜美的一个女孩,谁能想到她背负的是多少个无声的岁月。安池转身,拉了一个椅子过去,坐在那里,眼眶湿润,安池最舍不得仲夏痛,他就那样无限怜爱的神情,静静得听着。
“说好八点准时到校拿准考证,抵达后却要空等一个半小时,那些所谓的老师到底是如何言传身教。一个班的喧闹,一个班的人,Ijustfeelsick.他们拿走所有的座位聚在一块,围成一个圆桌,我本能得就是离开后再来。走来走去,左脚大拇指下的旧时伤口在隐隐作痛。但时间证明很多事情如果不自己亲自去做,就无法成为自己的英雄。我在对抗这三年的时候同样付出巨大的代价。与外界,师生,同学之间,我习惯了冷漠,不爱多做理睬和解释,独自承担负累和易碎。我只有如此才能稍微清晰地让他们知晓我是什么样的人,不要惹我。”
她说的时候声音很轻,眼泪一滴一滴慢慢掉下来,像一场忍痛忍了好久之后突然的一场坦白,悠华洋装看着电脑屏幕,实则也一样听着。安池只是那样靠着椅背坐着,静静听,静静看着她,什么也不说,手里握着那个装满水的玻璃杯。
“你根本无法明白我在自己青春中扮演的是一个多么叛逆甚至反叛的角色,像与这片天地里的人为敌。所有的关系根本不是在于我如何作出回应的时候才会如此,早在最初的开始已支离破碎。所有的维持都那么得勉强,不过是一种虚假,极度荒凉。我懂我自己,所以我心疼我自己,我厌恶人,厌恶集体,并非我生来如此,而是因为我曾见证过他们真正的实质,有多不堪,有多让我瞧不起。所以举手投足都有拒绝的姿态,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我只想亲手结束这一切,只想有一个新的开始。因为在此之前我没有在生活,只有梦想和累赘。”
那时候的一切,仲夏的呜咽,安池的沉默都令悠华感觉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