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再也没说什么转身离去。
我开始一张一张看影碟,我过去并没有耐心看完一整部连续剧。夏苗苗和蒋翊松了口气,以为我终于想找点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们不知道,我让苏大师带来的影碟,全是冯澜这几年的作品。
月光曲首映式回去那天,我上网搜索了冯澜的资料,发现他在这几年里,竟然有这样多作品,前期甚至有很大一部分并没有署他的名字。谁也没有一部作品就能成名成家的时候。
我手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我实实在在地触碰到,藉此来感怀神伤,寄托忧思。但是现代科技,给了我们这样多好处。我一部连接着一部看他的作品,不管讲的是忧伤的青春题材,抑或是唠唠叨叨的家长里短。连续几日缺少睡眠,我头脑昏蒙,其实并不很能反应出剧情到底在讲什么,只觉得电视里活动的人物全部变成了冯澜的化身,每一次矛盾骤起,每一次由喜到忧的转折,我不由都会去想,冯澜为什么会这么写呢?他写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第四日上午,何婧珊出现在了盘金古镇。
她这天头发高高地挽了起来,穿了黑色的紧身羽绒服,搭配着色彩斑斓的围巾,出现在高原的阳光下,状态好到随时可以去拍广告硬照。
我还在看电视,并不想抬头看她。她毫不介意地开口,趾高气扬:“你看的这些,我早都看过了,甚至是看着他写了出来。”
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她有些恼怒,转而却笑了:“齐筠君,我知道的一向比你多,你想不想听听?”我抬头看她,她微微昂着头,遮住了一部分阳光,却使她秀气的脸庞变成一个黑色的空洞的影子,她浑然不觉:“你知道我刚转到L市中学的时候他跟我说了什么吗?他说,你凡事都喜欢装作不在意,但是放在心里默默地难受,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你一定会很自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如我,在我面前你唯一的优势,就是比我先认识他。所以他要装作和我不认识,免得你难过。但是我也会委屈的啊,他心里对我内疚,所以每次言语中都护着我。那次你当着班主任的面说我喜欢冯澜,他虽然当着大家的面骂了你护了我,但是私下却跟我说,如果我再这样利用他的内疚来伤害你,就永远和我绝交。呵呵,不是说青梅竹马的感情就最值得珍惜吗,为什么在他眼中就这么不值得一提?”
“你知不知道他妈妈为什么会进监狱?呵呵,她也这样傻,医院诊断她患了癌症,她也不知道多找医院再看一看,就急着自己为冯澜安排以后的生活。她早都说过的,冯澜的成长过程中,她不允许另一个人来参与。居然荒唐到挪用公司的钱去放高利贷,最后钱收不回来,进了监狱,还被检查出先前只是误诊。冯澜到底只有寄居在我家里,和我一起转学去J城读完高三最后半学期,我原本以为我有希望了,哪知道他考进大学过后,一心靠自己独立,再也不接受我家的救济。我想,他妈妈坐牢,到底也和我爸爸有些关系,这是我们之间填不去的代沟,刚好遇上了那次车祸,于是,我假装失忆,想自己以一个全新的人的身份,在他面前又留了这样久。谁知道,他虽然对我温和友善,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但是,他心里还是没有忘记你。我这几年,活得简直像个笑话,每天保留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好好地照顾他妈妈,也想办法不动声色地关心他的生活,原先以为一切可以既往不咎,谁知道在你又出现在他生活中,我就知道,我的希望又全部破灭了。”
当年的事情我早已经决定不再追根问底,但万万没有想到真相竟然是这个样子。如果放在四天之前,我想其中每一条都足以让我经历一场撕心裂肺。只是放在现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用呢?她见我只是把眼光从电视上收了回来,静静地半天不说话,又冷笑一声,接着说:“你以为他是月光曲过后才碰到你的吗?你大四那年那个剧本你还记得吗?”
大四那年的剧本,我当然记得,那时候C市电视台在筹拍一个都市剧,其中有几集涉及到城市大学生生活,当时电视台发出征稿令,我当时已经考上研究生,一时闲暇,就把自己写的一个小故事带同简历一起发到了电视台。本来没有报任何希望,但最后竟然被录取了。当剧集放出来的时候,原先的内容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从此就将我对演艺事业的向往扼杀在了襁褓之中。
何婧珊冷哼了一声:“你也不想想,你何德何能被选中?当时台里请来的艺术指导,是冯澜的老师,曾经带着冯澜做了很多项目。当时帮着老师筛选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你的名字。最后你的稿子根本通不过,都是冯澜自己抽空为你一个字一个字帮你修改过后才交给他老师的。就这样他还不愿意和你相认,说是他想了很久的一个礼物还没有完成。我真的不知道,你究竟什么地方好,让他为了你这个样子……他这几年真是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拼命,日熬夜熬地写稿,你又为他做过什么?你连他在干什么也没关心过,你有什么资格让他喜欢?”
我默默地想,确实没有,于是我继续一言不发。她捂住嘴,将有些哽咽的声音压抑下去:“虽然我做什么他也不会喜欢我,但是有一点我赢了你,我知道他的事情,永远比你多。你敢说,你自己了解他么?”
我静静抬头,说:“我当然了解他。你看,”我指指电视上光鲜的女明星,“我知道她的生日、身高、体重,甚至知道她谈了几次恋爱,我知道她那么多事,也不敢说自己了解她。有时候,知道一个人的事情和了解这个人,完全是两回事。”
她气得声音有点颤抖:“你现在居然还有力气和我吵?齐筠君,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这样一个无情的人,冯澜喜欢你,苏乔也喜欢你。我是怎么知道你和苏乔去了凌云山的,你知道么?那天吴晓笳和苏乔一起吃饭,他喝醉了,回去的车上,说自己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早一点认识你。还说和你去凌云山看日出就像诅咒一样,太阳出了一半,居然也会掉下去……后来我想办法去查了酒店的登记记录,你和他竟然住在一个房间,齐筠君,你真是寡廉鲜耻!”
我怔怔地看着她,一片茫然,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以前不想告诉你这些事,不想让你知道,他是这样喜欢你。现在,现在他,他不在了,齐筠君,我要让你难过一辈子。这才是你该为他,为我背的债。”她抬手擦了擦眼泪:“我明天就要移民加拿大了,从今以后,就是新的生活,冯澜是死是活,与我再也不相干。但是你,注定了一辈子要背上沉重的负担。在没有冯澜的世界里苟活。”
何婧珊走了过后很久,我起身洗了把脸,两天来第一次准备出门。高原的空气清新,阳光和碧澄的青天一样无边无际。我坐在街边,任高亢的阳光一览无余地在我****的脸上徜徉,我想,我实在该脱离过去那个只会悠悠寡思的自己,在过去,我每天都在悲观地想我大概怎么做也不会得到冯澜的喜欢,所以最后的结果是我什么都没做。可是冯澜会在一边,默默地为我们两个最终能在一起而努力;在我们重逢的时候,我照常认为破镜重圆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又是冯澜,以他的行动,一片片拾起那些碎片,再细心地拼接在一起。我一直生活在他的主动中,现在在没有他的世界,我实在应该学习如何自处。
但是这一次,我想和他在一起,我不想再放弃。我默默盘算着,冯澜在沟里,永远也出不来了,我也可以在这头,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永远这样陪着他。还有一年我就毕业了,料想在这个小镇上,找一份教师的工作,应该也不会很困难。这里空气清新,父母搬来这里养老,对身体应该有好处,只是天气太冷,要想办法让他们过得温暖。我还需要时时去监狱里看看冯澜的母亲。生活就是这样,时光像轮子,轧平一切跌宕起伏的事情,但是你永远在我的心头,就像是铺路的泥,就像是盖房子时修葺的地基,甚至就像是空气,像水。
阳光太强烈,我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突然听见后面有极熟悉的声音在唤我:“筠君,是筠君吗?”
我站了起来,绚丽无匹的日光中,他站在下面,虽然形容憔悴,衣着破烂,看起来有些滑稽,但是眉眼依旧这样夺目。他绽开笑容,向我伸出一只手:“你在这里等我吗?四天了,路终于修通了。还好,我还可以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