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我们之所以没有闻到尸腐味,不是因为这种气味不存在了,而是因为我们的器官黏膜受损?”小楼有些诧异,这就像是在说,有一个人某天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但他没有瞎,而是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光线,日照和灯光全都倏忽消失不见了。
通过齐铭说出的这个结果,夏然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此前关于弥途致命弱点的推断了。通过刺激神经和黏膜而让人上瘾的放射性物质,就是弥徒们的毒品,他们虽然拥有超然的智慧和能力,但本质上仍然是人类。长期处于放射性环境中,于是他们的弱点就产生了。
“关于这枚玉坠,有一点我忘了说。”夏然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神神秘秘地说,“在陵墓修建过程中那个一度甚嚣尘上的传言,随着施工进度的不断推进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在陵墓修建工人首领死前,他一边强忍着巨大的痛苦,嘴里不断呕出黏稠的血浆,一边青筋暴突地喘息着挤出了最后一句话。”
他说:那个诅咒原来就是真的。
“经过我们的反复调查和确认,那个诅咒其实就藏在那枚玉坠里。”夏然说完,仿佛很渴似的喝了一大口咖啡。
9.他们被“煮”了
“夏然你别整得跟天桥下说书的似的。我就奇怪了,这两年你不就去墨尔本留了个学么,怎么变得跟从小在阿富汗啃仙人掌长大似的?”齐铭调节了一下气氛,但一如众所周知的那样,他实在不善于这个。
“你说什么呢?信不信我把卫生棉插你嘴里让你体会一下the fun of sucking?”夏然笑得风姿绰绰,妩媚得像一个久经风尘的老鸨。
小楼正色说:“那个诅咒到底是什么?”
他始终觉得,周皓最后归还这件玉坠时的表情,完全不像是交付一个诅咒,更像是一个祝福。比起夏然他们的调查,身为弥徒的周皓应该更清楚事实的真相才对。
“当时我听见齐铭跟我说烛九阴的时候,我真是忍不住就笑了,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会拿着《山海经》来当教科书。那件玉坠上雕纂的其实不是神兽,而是玉石雕刻师刻意为之的符咒。”夏然似乎并不在意地说,“那个玉坠的诅咒是,佩戴者将丧失生殖能力。”
“啊?”小楼像突然被人塞了一嘴碎冰渣,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显然这厮没有受到这个诅咒,他从发育的第一天起就夜夜笙歌背着‘种马’的名号直到现在。”夏然翻了个白眼,“看来他的这件玉坠是假的。”
齐铭补充道:“这个结果是我去年提供给李姮他们的,根据我们组织的调查,几乎是在这群陵墓修建工人被困在墓穴中的同时,他们从前所属的民族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受到诅咒的不止是那几个工人,而是整个蛮夷民族。最开始我们以为这个民族消失是历史的必然,理由是当初那群陵墓修建工人超常规的配置,他们动用了超负荷的人力物力资源。弥教的存在,证明了那只队伍的组建存在极其不合理的部分,因为里面竟然有女人。”
根据齐铭的表述,小楼得到的讯息是,齐铭所代表的伪政府势力与李姮代表的国外势力之间有讯息沟通和利益往来,也就是说,这两股势力很可能其实在做的是同一件事情,那就是出卖国家利益。人类的欲望是普遍存在的,但小楼无法理解齐铭和夏然竟然会为了什么东西而参与到这样的事情中来。他依然清晰记得齐铭家一进门时就可以看见,在客厅的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副齐卫自书的《陋室铭》,这是齐家的家训,所以齐卫会在临终前将事情托付给齐铭,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故事,而夏然停在小楼记忆里的位置,依然是捧着奶茶蹦蹦跳跳地穿过午后洒满阳光的操场,依偎在自己怀里言语刻薄又腻歪的小女孩。
小楼实在想不出来,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加入到这样一件事情中来。眼下齐铭和夏然约他到这间套房里来,将所有调查结果都告诉他,很明显是希望他参与到这件事情的核心中来。小楼还是有一点自知之明的,他自认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警察,一没背景二没大智慧,他们非要自己参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品质,能够吸引这些躲在幕后的庞大势力?仿佛有一张巨大的网在身后某个看不见的地方张开,让小楼不寒而栗。
根据齐铭的说法,他们的组织最初认为,按照中国古代的传统,体力活应该全部由男性来负担,除非当时那个民族的势力已经极其衰弱,也可能是这个陵墓的工程量超过了他们的发展水平。不管怎样,这样的一个工程,显然对一个封闭自守的民族起到了摧枯拉朽的毁灭性作用。
但后来逐渐清晰的事实证明了这一推断是错误的,因为这个民族依托武夷山脉的腹地生活,自然资源丰富,不可能因为供给的问题而毁灭。
这个问题抛给李姮之后,经过反复的调查论证和大胆假设,李姮觉得一个民族会断然消失,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唯一的可能就是产生了感染性的绝育症。
东南沿海武夷山脉绵延不绝,生长在大山腹地的隐秘民族,就算遭遇了残忍的杀戮和外族入侵,也一定会有痕迹留下,有组织的军队要想进入这里,先不说其可能性到底有多少,也不追究这支军队千里迢迢侵略一个与世无争的隐秘民族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显而易见的是,大规模的军队行军穿越山棱峡谷都需要修建大型栈道和规模庞大的渡船队伍,而这些遗迹在如今发展迅猛的海西经济区内应该早就被发现了才对。
发生瘟疫的可能性也很小。武夷山脉东侧属亚热带海洋气候,深山之中局地降水丰沛,气候宜人,水系结构复杂,并不依赖单一水源。在这样的自然环境下,首先产生病毒变异的条件就不充分,广泛传播更是几乎没有可能。而且值得一提的是,能够独立修建如此大规模的墓葬建筑群,这个民族的文明程度显然已经远远超越了他们所处的时代。他们掌握的上古要义,即便没有处理瘟疫的针对性措施,也一定有预防和避免的方法。
小楼脖子上的这枚玉佩是复制品,也可能是真品,总之当时这个蛮荒民族的统治者在为自己筹备随葬品的时候,也同时精心挑选了一批随葬人员,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该民族分支的部落首领,或者修行高深的巫医和最强壮的狩猎能手。统治者命令风水师给这些身份显赫的随葬者分别打造了一枚同样的玉坠,这枚玉坠上的雕饰就是一个能够控制魂灵的符咒,这几个身份显赫的随葬者被安放在墓室的几个重要位置,也就是辅穴当中,根据风水易学的推算,他们的灵魂将会永世奴役于统治者。
这种随葬形式在上古时期屡见不鲜,根据上古文明的经典所载,风水宝穴的极致,尤其是龙脉一类可遇不可求的佳境,是可以通过人为的方式来强行获取的。所谓龙脉,之所以能够让墓主人灵魂超度,后代阴泽福祉绵延,就是因为墓穴的地理位置集天地灵气精华,经年累月,福德无穷尽。
但也因为龙脉可遇不可求,有些统治者因为势力范围内没有天然龙脉,就会要求风水师强行施灵,先天不足后天补,这些被挑选出来的人虽然不及统治者受谕天命,但也是祖上积德或者祖坟风水位极佳而经历几世几代才最终福祉临身,只要根据卦术占卜推演,结合每个人的生辰八字和生后命理走向,就能找出最好的位置和排列方式,他们就可以将从祖坟穴位临受而来的阴泽传递到统治者的主葬墓上。而他们每个人所佩戴的玉坠,就是一种辅助机制,作用相当于药引子,使整个过程更加快速集中。
表面上看,随葬者似乎亏损了祖辈积累的灵气,但龙脉其实和其他风水佳境一样,有一必有二,整个过程是相互交通的。人人希望汲取日月精华,却未见日月亏损就是这个道理。当通过人工方式后天创造的龙脉积累了足够的福泽之后,除了荫蔽主葬墓的魂灵和后人世代,也会降祉于辅穴中的众人,随着时间推移,整个地宫逐渐连为一体,变成一个巨大的龙脉体系。
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件看似互惠互利的事,却出了一个纰漏。
如今已无从考证究竟是风水师刻意为之,还是玉石工匠出了问题,总之其中有一枚玉坠和其他玉坠不太一样,而这个细小的“不一样”最终导致这个几乎耗尽整个民族所有财力和核心力量的工程,在数年之后突然坍塌了。
就目前李姮的调查来看,她所收集到的几枚玉坠都不完全一样,由于质地和天然纹理上的差异,玉石工匠在雕刻时为了避开纹理上的分叉,而将他们的神兽设计成意象派风格,没有固定的模式化画法,这其实是更考究技艺的,也就是说这名工匠的雕刻手法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从这个角度看,无论问题出在风水师还是玉石工匠身上,由于意外导致纰漏产生的可能性都不大,相反地,极有可能他们是出于某种目的故意为之。
愤怒的统治者后人试图找到当年的风水师和玉石工匠查清一切,却被内细告知两人及他们的家族都已经在修建完统治者的陵墓之后集体消失了。此族隶属东南蛮夷,常年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深山草莽之中,十万大山绵延不绝,他们会去哪里呢?
为了追寻这群人的下落,统治者后人倾全力打探消息,明面上大张旗鼓沸沸扬扬,暗地里也机关算尽,想出了各种明目由头来引蛇出洞,但令统治者后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随着调查的步步深入,真相最终揭开面纱的那一刻竟换来了灭顶之灾——这个民族突然从世界上消失了,没有外族侵略的迹象,没有瘟疫和饥荒。他们生活过的痕迹,这些能够表明他们曾经存在于世的证据通通毁灭不见。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同样的土地已经变成海西经济中心,但从来没有任何地质学家和考古学家发现过这里曾经存在的文明。
李姮着手这项调查最初的动因,完全是当年知青生涯中,机缘巧合发现了一个装着童尸的柜子,然后她和其他知青一起按图索骥,才隐约揭开了些许当年的端倪。没想到的是,这项调查很快被一股看似来自于政府的势力得知并加以阻挠,而多年后这群人几乎一致的晚景凄凉,似乎也在暗示着什么。
尔后由于调查经费的欠缺,李姮逐渐带着她的团队依附于外国财团,她揭开事实的欲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在她眼中,没有什么比真相更重要,她认为这件事情绝不仅仅与一个陨落的文明有关,从装童尸的柜子内部精巧的结构来看,其技术含量至少可以推至二十世纪中后期,而盒子的内饰和宝石镶嵌技艺,又像是上古文明时期的产物,其间的矛盾似乎预示着一次超时代的文明碰撞。
暂且不对李姮的这种偏执做评论,唯一明确的事情是,这次小楼他们在城北郊区发现的那个柜子,其实是一个仿制品,是李姮为了试探国内目前局势而放出的烟雾弹。里面的那具童尸,是李姮通过非法手段从停尸间“挪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