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宋玉才把身形高大的裴翊扶回床上躺好。发觉他的体温偏高,宋玉摸了下他的额头,果然是在发烧,有些生气地责怪道,“怎么不叫我?”
裴翊装得不以为然地说,“我只是想拿杯水,不小心摔了而已。”
喝了杯水,又躺了会,裴翊的表情却是掩不住的痛苦,忍不住蜷起些身体,双臂下意识地抱住了身子。正给他拭汗的宋玉担心地问道,“哪里难受?”
“伤口痛。”裴翊吃力地说,仿佛现在连讲话都很艰难的。
宋玉知道他不愿让人看到身上伤口,还是尝试地问道,“我帮你看看,好不好?”
“没事,忍忍就过去了。”果不其然,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拒绝。
看着他强忍疼痛的样子,宋玉很是于心不忍,哭着劝说道,“你别什么都自己扛着,这个样子我看着心里好难受。”
“怎么越来越爱哭了?”此时裴翊还不忘安慰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上点药会好受点的,让我帮你,好吗?”宋玉仍然不肯放弃。
裴翊发现自己竟拿她的眼泪一点办法也没有,终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除了父亲,他还是第一次让人看到了身上的伤疤。宋玉笨拙地解开他睡衣的扣子,脱去之后,看到他的前胸后背伤痕遍布,除了这次绑架时的留下的淤青,还有很多是鞭子、烙铁以及利器造成的,结了疤依然触目惊心,身上也没多少地方是幸免于难的。看得宋玉不禁心疼,他该是曾经遭遇过怎样的磨难。
“吓到你了?”这才是他最为担心的结果。
“一定很疼吧?”可宋玉的答非所问,让他心生暖意。
宋玉小心地给他上着药,虽然他始终一声不吭,可在碰到某些地方时,还是能感觉到他克制不住的颤抖。伤口里面还没好,外面就已经结疤了。慢慢地,身上的疼痛有所缓解,裴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你回去休息吧!”醒来后,看到宋玉还在床边尽心照顾着,一双大眼睛布满了血丝,裴翊不由得心疼起来。
“不要。”宋玉想也没想就一口拒绝了。
“我不舒服会叫你。”裴翊换个方式哄她回去。
“不信。”宋玉完全不上当。
裴翊简直拿这固执的丫头没辙,想来想去,只好用吓的赶她去睡觉,“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回房睡,要么跟我睡。”
本以为这下她总该就范了,谁知道宋玉起身走到床的另一侧,掀开一角就躺了进来。这回轮到裴翊错愕不已,“你不怕……”
“你不是那种人,再说,也是你让我选的。”宋玉耍赖地闭上了眼睛,她这几天真是累坏了,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一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裴翊宠溺地望着她的睡颜,哪怕她的初衷只是同情,也舍不得赶走这一刻的温存。
接连几晚,宋玉都衣不解带地留在房里照顾着,既然他舍不得半夜喊自己起来,那宋玉就只好用赖的了。他心底的体贴,不曾说出来,却让她心存感动。
不知怎么回事,这晚,宋玉闭上眼好一会也睡不着。转过身去,看见裴翊平躺着,正望着天花板发呆,似乎也是一直没睡。
“不舒服吗?”听到她的声音,裴翊微微侧过头,“没有,你睡吧!”
“睡不着的话,要不我给你按下穴位?”刚要起身,却被他用手按下了,“不用,只是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而已。”
宋玉想起上次裴杰在医院说的那些话,现在看来不知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之前裴杰特意找过我,还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你信吗?”他的声音听着平静,实则低到了尘埃中,所求的无非是她一个念想。
“本来我不知道该不该信,可在你让我离开时,我反倒不信了。”那时的吃惊,现在想来,宋玉却是有些明白了,“我还是觉得你不像那样的人。”
“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了,”裴翊叹了口气说道,“我娘是青楼出身,可她和爹是真心相爱,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让爹很为难,所以从来没有提过名分的事。后来,爹为她赎了身,在吴塘置了念园,他一年也就过来几回。每次他过来,要是遇到街坊四邻,娘都说是远房亲戚,所以没人知道念园和裴家的关系。”
“至于我,”裴翊本以为永远不会旧事重提,却又因她的信任而改变了初衷,“十八岁那年我考入航空学校,成了名飞行员。后在朋友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个跳芭蕾的女孩,她还跟我算得上是同乡。她孤身在外,也没什么亲戚,熟些后,就常来找我聊天或帮些小忙,没多久我们相爱了,我还承诺抗战胜利就跟她结婚。后来,在一次对日激战中,我所驾的战机被敌方击中,被迫紧急跳伞。几经周折回到部队后,却被定了个通匪的罪名。在法庭上,她竟出庭做了伪证,那些所谓的证据,我都还是第一次见到,所有的毁灭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那之后呢?”宋玉关心地问道。
“我由此被判了死缓,为此我爹多方斡旋打点,又适逢难得的大赦,在牢里呆了三年多,才终于被保了出来,可人也废了。我是想找到她,想知道她为何要这么做,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想起那三年地狱般的日子,裴翊艰难地吞下了哽咽,“像我这种重刑犯,在里面是被特殊照顾的,连基本的温饱都没有的时候,更别提丝毫尊严了,人就像是畜生般只是活着而已,还有那些随时招致的拷打和酷刑……”
裴翊停顿了下来,叹了口气,眼角划下泪来,不堪的日子连回忆起来都是痛苦的。
“别再想了,都过去了。”宋玉忍不住哭着抱住了他,那一刻她只想给这个遭尽罪的人一点力所能及的温暖,至少让他此时能觉得稍微好过一些。
一时感动,裴翊也侧过身抱住了身边的她,贪婪地汲取这份久违的温度。他略微颤抖的高大身躯里,包裹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不知不觉,两个人就这么拥着睡着了。
睡到半夜,宋玉感到全身难耐的燥热,醒来才发现还是被裴翊紧紧地抱着,而他的身体烫得像一团燃烧的火。宋玉条件反射地以为他又发烧了,想要抽身起来,才动了下就听到他的声音,“醒了?”
“你发烧了,我去拿毛巾。”宋玉显得很是紧张。
“别走,不是发烧。”裴翊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可你浑身滚烫。”宋玉担心他又没说实话。
裴翊松开了些抱着她的胳膊,让两人之间多了点距离,就这么面对面地凝视着她。窗外透出些微弱的月光,他黑亮的眸子在暗夜中炯炯有神。宋玉没来得及反应,唇已经被覆住了,他的舌头轻巧地溜了进来,游移地寻找着柔软的触感。
虽说和傅怀澄约会时,宋玉是有过亲吻的经历,可与眼下却是截然不同。傅怀澄的吻,多柔情都掩不住骨子里的霸道,每次都像要把自己吞没了一般。而裴翊却更为缱绻缠绵,渴望浓烈又带着些许不忍,还有一丝微痛的噬咬。
宋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不知所措,回应和拒绝都无从抉择。良久,裴翊终于舍得松开了她的唇,深情地问道,“喜欢吗?”
看着那张迷茫的小脸,他又忍不住想要吻下来。宋玉这才缓过神来,连忙用手推开了他一些,惊恐地说,“我还是回房睡吧!”
“别走,好吗?”裴翊搂着她的手不仅没松,反而在收紧。
“你不要这样子,让我回去。”宋玉恐惧地挣扎着。
就在两人推搡之际,裴翊干脆一个用力把她紧贴着身体抱着。毕竟是力度悬殊,宋玉被他箍着动弹不得,还感到大腿内侧被一个坚硬的物体咯得很不舒服。
听着裴翊逐渐加重的呼吸声,以及出于外科医生对人体的了解,宋玉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并不像外面传言得那样,而是个正常的男人。想到这儿,宋玉才发觉和他同卧一床是多么愚蠢而危险的举动。
裴翊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急促地说,“宋玉,我喜欢你,想要你。”
“冷静点,放开我,好不好?”听他这样一说,宋玉更加恐惧了。
“第一次就疼一下,很快我就会让你舒服了。”裴翊努力压抑着身体深处的本能渴望,耐着性子劝解道。
宋玉感到下面的那个物体在动,简直害怕极了,却又挣脱不开他的怀抱。和傅怀澄恋爱时最多就是拥抱和亲吻,何时跟一个欲火焚身的男人如此贴近过。
“裴翊,你不能这样。”隔着彼此轻薄的睡衣,宋玉甚至能感觉出他身体的轮廓。
“坐上去,好不好?帮下我,我忍得好难受。”裴翊此刻已经眼神迷离了。
“你不要勉强我,不要。”无力而绝望的宋玉,贴着他的胸膛终于哭了起来。
她微凉的眼泪,倒让裴翊清醒了些,身体里的那团火也逐渐被浇灭了。后悔之余,他歉疚地安抚着怀中的宋玉,“对不起,是我太过分了,不该这么要求你。你别哭了,我绝对不会再勉强你了,除非你愿意。”
宋玉不知哭了多久,终于有些平静下来了。听到她的哭声停了,裴翊小心翼翼地试问,“今晚别回去了,我保证不会再有侵犯了,好吗?”
不知哪来的对他的信任,宋玉竟也没再坚持要离开,什么也没说。也许是哭累了,还在他怀里慢慢睡着了。而裴翊却是一夜无眠,担心今晚的失误会吓到她,又舍不得放开搂着她的手。如果以后每个早上醒来时,都能看到她的脸庞,该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
那次差点的擦枪走火让宋玉很是后怕,再同床而眠难保不会发生什么。之后的日子,宋玉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裴翊对此也没多说什么。其他的一如往常,她还是他的私人医生。而这些日子以来,对他,宋玉却感觉越发凌乱,似乎要比同情多了一点,而比爱情又模糊了一点,不小心靠近了又不自觉地想要逃离。
一想起额娘死前的悲伤落寞,父亲习以为常的齐人之福,还有与傅怀澄的无疾而终,都让宋玉对爱情望而生畏。那些传说中的一生一世,本就是虚幻的花火,只要不去触碰不去相信,心就永远不会被烫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