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阴雨扫荡着这黑幕般的夜,那双眼里的空洞就像两个漩涡正在将我的理智一点一点的吞噬。
我拿着纸笔的手也开始颤抖,我从未这样害怕过,就算是在田间面对那个男人眼里的愤怒、狰狞,我也没有退却。可在她的眼里我什么也没有看到,连绝望也没有....
大队长就站在我旁边,他没有走进去,拖着拉碴的下巴,大队长脸色凝重地审视着。就在我做着思想斗争,极力的想压抑住腹中自下而上的逆流时,大队长又退了回来,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跟着他出去。
“吓坏了吧。”大队长的声音变的温柔了,他递给我一支烟。我忍住手上的颤抖,缓缓接过,强迫着自己还以一个还算正常的笑容。
“还...还好。”
“呵呵,小伙子,你还算不错了。”大队长的声音又变的沧桑,任由雨滴飘落在他的脸上,看着他如此镇定,我的心也渐渐得到安宁,“记得我刚入刑警部的时候,是老徐带着我的。”
老徐就是我的组长,没想到那个平时百无聊赖的富态中年人是从刑警大队调过来的,我惊讶的合不拢嘴,不过我没有表现出来。
大队长继续说道,“那时我也是个楞头青,从基层警员一步一步的走到刑警大队,以为终于可以开始如同小说中一样绚丽的破案生活。可是,当老徐第一次带着我来到案发现场的时候,我竟然不争气的吐了,记得那天也是在下着雨,和今天一样大的雨。”
“那具尸体就躺在卧室里,也是一个单身女人,估计是外来打工的,死了好几天才被催房租的房东发现。尸体都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还没进去,我就已经闻到了那股恶心的味道,直到现在我也依然忘不了这种味道。”
说道这里,大队长看了看我,我浑身打了个激灵,因为大队长的眼睛就像一潭死水一样,古井无波。
“走进房里一看,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直向往的生活,其实不过是一个个悲剧的开始。那天我吐了,吐的毫无形象,我花了好几个月才缓过来,直到现在这件事也时常被老徐拿来打趣。堂堂刑警大队队长,第一次看着死人竟然吐了三天三夜,呵呵。”
大队长自嘲的笑了笑,“可是又有谁能够忍得住呢?我走进的不是天堂,而是地狱。”
我紧了紧衣服,大队长的声音让我觉得今夜的寒风更加刺骨,他的声音仿佛有着一种魔力,让我身临其境般的去到了他说的那个房里,我看见了满地的浑浊油水,油水中躺着一具尸体,同样的浑身****,全身上下全被蛆虫咬噬的千疮百孔,绿色的油水从腐烂的伤口里渗了出来,我看见那凋零的黑发下,一双死灰空洞的眼睛正静静的望着我....
我终于还是没忍住,吐了出来,吐的毫无形象。大队长却淡然一笑,拍着我后背。
“人永远无法直面死亡,就算漠不关心,心里依然有着一丝余悸。”
大队长突然莫名其妙的说道。这算是在安慰我吗?我没有多想,当时我只想吐出去,把所有的东西都吐出去。
休息了一会儿,大队长见我平复了下来,问道,“不怕了?”
“不怕了。”
“还有拿笔写字的力气吗?”
“有...有。”
“死者,许小莲。年龄不详,家庭关系不详....”大队长毫不拖沓的说着,我记录的速度完全跟不上,只好在心里默记一遍,在写在笔记本上。
“死者脖颈上有紫青色的淤痕,宽一厘米左右,眼睛凸出,鼻子发紫,嘴唇微凸,舌头并没有伸出来。死因,窒息而死。死亡时间,大概九点左右,死亡地点,不确定...”
“不确定?难道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吗?”我诧异的问道。
大队长深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这个得等到法医来了,才能具体确定。不过,你没有注意到吗?死者右小腿上有几点泥渍。”
“恩?”我有些惊讶,没想到大队长视力如此之好,连那细微的地方也观察到了,不过这也不能代表什么,假设永远是假设,在没有找到证据之前,这些东西都只能算作是一些毫无根据的头绪。
大队长继续说道,“屋内物品摆放整齐,没有打斗痕迹,唯独床头柜被打开过。对了,死者的指甲尖圆滑白皙,被认真的修理过。”
“大概就这些了,你记好了吗?”
“记...记好了。”我赶忙把最后几个字写上,看着大队长有些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在我备受挣扎的短短几分钟之内,大队长竟然看出了这么多东西,虽然没有按部就班的说出来,不过整合下来也是对这案情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我第一次发现,面前这个留着络腮胡子,头发修理的干净的中年人是如此的深不可测,这就是刑警大队的队长。
“这凶手...不简单啊!”大队长慢悠悠的说出这句话来。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笛声传了过来,没一会儿,大片的警车驶入了这条狭小的街道,将这栋楼房包围起来。
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响起,那胖女人缩在楼梯间终于松了一口气。
队长!几名穿着便衣的人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大片正装的警察。
大队长立马正色道,“检查班封锁现场,技术人员去对周边所有的人事进行调查,迅速让陈法医就位。”
在大队长的一声喝令下,所有人员按部就班的开始了工作,这时一道柔媚的女声不耐烦的响起,“哎...才解决了个大案子,说好今天休假的,我还没好好休息呢,又把我叫来了。”
说着,一个穿着警服的女人边戴着塑胶手套边走了过来,她的衣服上没有一丝的褶皱,头发干练的束成一圈,配上她精致的五官,显得莫名的气势。她做事的速度却不像她的话那样拖沓,当她站到大队长面前的时候,口罩,手套,证物袋以及法医勘察箱都已经准备齐全。
大队长呵呵一笑,“你不得让那几个老家伙多休息休息,他们也是快退休的人了,以后就靠你撑起技术班了。”
她就是大队长口中所说的陈法医,陈媛媛。陈媛媛白了一眼大队长,没办法,谁叫现在做法医的人那么少呢?她嘟囔着,还是走了进去,身后跟两名法医助理。
呼...大队长抹了下头上的汗,让他面对着陈媛媛仿佛比让他面对着一具尸体更让他觉得可怕。我诧异的看着两人,心头陡然浮起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难不成....大队长真厉害!
我甩了甩头,赶忙把这无聊的思绪抛出脑外。这时大队长对着那正在给胖女人做笔录的便衣警察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过来。
那人将手中纸笔交到旁边一个略显年轻的人手中,在对他严肃的嘱咐了几句之后,小跑了过来。
“队长,什么事?”
“狗子,这年轻人就交给你带了,明天你去调档一下他的档案,实习期早过了,凭他的成绩早就应该来刑警大队报道了。”
“哦!”狗子看着三十来岁的样子,却给人一种二十出头吊儿郎当的感觉,他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我,“行,明儿我就去把这事办了。”
忘了说了,我考的是警察大学,专业是刑侦学,重点学习了《犯罪心理学》和《刑侦技术》。在学校里,各项科目都很优异。体能方面,擒拿格斗比较突出,当时在我的导师的介绍下,已经特招进刑警大队。可我觉得那职位并不适合我,于是我赶上公务员考试,从三个月的基层警员实习做起,算起来也差不多该去刑警大队报道了。
大队长看着我说道,“狗子现在算是你的师父了,今后你在工作上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请教他。他可是人如其名呢。”大队长又望向狗子,莫名的笑了。
“跟他去吧。”
“哦...哦。”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让我还没有缓过神来,我木讷的跟在狗子后面,大队长拿着我的笔记又进到了那房里。
呃...我突然发现,我连大队长的名字都不知道。而且面前的所谓的我的师父,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于是我只好继续沉默着。
还好狗子发现了我窘迫,他笑着看着我,“你是怎么认识陈队的。”
“陈队?”
“就是你叫的---大队长。”
“哦...他在我们余江分区的巡逻分部里和我组长喝茶聊天时认识的。”
“余江分区?”狗子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哦!原来是徐队。”
“怎么?你也认识我组长。”我若有所思。
“恩,认识。他以前是我们刑警大队的大队长,那时候陈队是一组的组长。”
原来那个每天提着茶壶上班的怪脾气老头有这么大的来头,我心里快速整理着近段时间老徐和大队长的见面次数和时间,果然是有一些蹊跷。频繁的次数,和每次都能赶上老徐夜班的会晤,明显不是一般的同事情深。
我忽然发现徐万仇(也就是老徐)平实总是眯缝着眼睛,看什么都很专心。记得第一次见面,他不过是略微的打量了我几眼,几句平实的交谈后,就将我连同生辰八字都摸的一清二楚。让我等凡人奉为徐半仙供着,看来也是有原因的。
真正的智者,总是能在不动声色间,洞察着一切寂静下的诡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