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断了的胳膊终于慢慢好了。我能感觉到了自己手指的存在。每天早上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活动一下左手的手指,看它们是否还活着。谢天谢地,它们终于慢慢活过来的。但是我明显感觉左手和右手不一样了,左手的手指皮肤像被揉成一团的纸一样有了一条一条凹陷的纹路,当我用右手划这些纹路的时候有一种针刺一般的感觉。也许以后我的左手都这样了。
我问妈妈,是不是我以后都得这样吊着手?妈妈就说,怎么可能,过几天就好了。我说,那我可以把它放下来了吗?妈妈说,还痛么?其实我已经不知道这只手还痛不痛,于是就摇了摇头。妈妈就很高兴地把爸爸喊过来说,看样子是好了,可以把手放下来了。爸爸也兴奋地仔细看着我的手说,那咱就试试?
胳膊上包着草药的绷带被一层层解开。每天换药的时候我都重复这个并不好玩的程序。然后我的胳膊被爸爸慢慢拿了出来。说是拿出来是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过程,毕竟胳膊不是自己伸出来的,而是被爸爸双手捧着慢慢从我胸前挪到桌上。
动一下手指?爸爸对我说。我就努力动了一下。爸爸就按了一下我的左手掌问,有什么感觉?说实话,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于是就摇头说,什么也没有。爸爸有些失望,说,那还是要继续吊着哇。我说,可它都连在一起了,我都可以举起来了!我看到过村子里有一个小孩也是断了手,四个星期就好了,我这都快五个星期了。爸爸很严肃地说,不行,你现在连疼不疼都不知道。
我的手又继续吊着了。
这段时间一直把手挂在胸前让我不能做很多事,连跑都不敢跑太快,怕撞到别人把胳膊又撞歪了。虽然它已经歪了。
晶晶!晶晶!有人在楼下喊我。我跑到阳台上发现是马子洋。这个胖子找我干嘛?他们玩的很多东西我现在都不能玩。我就在阳台上问他,什么事啊?他在下面对我说,我们去捉八叉虫去,你走不走?我想了一下,反正在家也没事,那就去看看吧。我就对他说,好,你等我一下哈。
八叉虫是一种披着厚厚盔甲的昆虫,最大的有我们大拇指那么大,有红色的有黑色的,头上长有很长而且锋利的角,它们很好斗,我们就把他们捉来对打,看谁的最厉害。这种昆虫只长在橡树上,吃橡树上长的一种小果子,捉虫子的时候还要采集这些小果子给他们当食物,否则过几天它就要饿死了。要捉虫子自然要爬树,我是不能爬树了,但看看也好。八叉虫的比赛就是我们的体育盛会,最好的虫子就是最厉害的运动员,一个不捉也不养八叉虫的男孩是很罕见的。
捉八叉虫要跑到茶叶厂外的橡树林里。橡树林的橡树都很高大,有的歪歪扭扭的,像国画里的树。几个男孩把鞋子一脱就开始爬树。我是个伤员,没法爬树,只好就在树下看;马子洋是个胖子,当然爬树就不是他的强项了,他也在树下等着。
爬在树上的男孩像猴子一样敏捷,他们可以从树干爬到树枝,然后爬到最顶端的那儿。八叉虫喜欢在最远的树枝,躲在树叶下,我们必须要敢于冒险。最难以找到的八叉虫一般也是最厉害的,所以,爬树本领的高低很大程度上也决定了八叉虫的战斗力。最厉害的人一般也有最厉害的虫子。
小胖!晶晶!接着!树上一个人喊道。我们说,好!他就从树上扔下来一个东西。我和马子洋干净跑到树下的草丛里蹲下来仔细找,不多时就找到一只膘肥体壮的八叉虫,暗红色的,头上的角威武地耸立着,在草丛里慢慢爬行。估计这只虫子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下从家里被扔到了地上。
捡到啦!马子洋抓住八叉虫就对树上的男孩大喊。好!我们要多抓几只!去斗死他们!树上的人高兴地回应。
树上的人不时往地上扔下一两只虫子,我和马子洋就一会儿跑到这个草丛一会儿跑到那个草丛寻找这些浑身披盔甲的斗士,大家都忙得不亦乐乎。
糟啦!那只会飞啊!飞到那边去了!树上一个人突然惊慌大喊。我就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一只八叉虫居然真的张开翅膀飞到橡树林边去了。不过它们一般是飞不远的,这不是一种擅长飞行的虫子。我就说,我去抓回来!
我吊着自己的断胳膊跑去追那只“胜利大逃亡”的八叉虫,看着它飞着飞着就掉在了一个小山坡下。我顺着山坡的草滑了下去,滑到一个不深的草丛里,然后俯下身子在地上慢慢搜寻它的踪迹。这个家伙跑不远,果然很快就被我找到了。我兴奋地一把捉住它,举起来正要跟橡树林的马子洋他们喊,但是却听到离我不远的一个茶树丛后似乎有人在说话。我就把举着的手收了回来,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朝那个茶树丛走去。
茶树丛后的人说话时高时低,好像还有哭声。我就慢慢拨开茶树,从缝隙里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是石老师,另一个是个女人。女人好像在哭,石老师伸出手去好像是想给女人擦泪水,女人一把推开石老师的手,继续抽泣。
你不要这样。石老师低声地说。女人不说话,只是哭。石老师像在哀求一样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呢?这样不好的,我都说了很多次了,你不要来,你不要来,你偏偏来,来了就这样,你叫我怎么办嘛。女人忽地抬起头,看着石老师,一脸泪痕,一脸怒气说,不好?你也知道不好?你知道不好你还躲着我?为什么要躲着我?你做了亏心事是不是?石老师有点窘迫,就说,看你说的,看你说的。
我完全不知道他们是在干什么,这两个人很无聊,没事跑到野外说话,有话不知道在家里说吗?于是我就转身准备离开。
不!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女人突然尖声叫着,这把我吓了一跳。女人看上去很激动,突然一把抱住了石老师。这让我觉得有点恶心。男女拥抱我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现实中这是头一回。石老师使劲挣扎,像是想推开女人,可女人越抱越紧,边哭边使劲抱着他。真无聊。我就很鄙视地吐了一口口水。
谁?!石老师突然一下警觉起来冲我的方向喊。我吓了一大跳,赶紧猫下腰钻到草丛里朝橡树林爬去。可是他没有追过来,应该是女人还在抱着他。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找那么久干嘛?找不到就算了,看,我们又捉了很多呢。我回到橡树林的时候马子洋问我。我的样子有点狼狈,手里紧紧捏着那只倒霉的八叉虫,头发上衣服上都是草屑和泥土。我没把刚才看到的事跟他们说,而是在心里暗笑。
那次我们和另一伙人的八叉虫比赛大会并不是很让我们满意,好几只都输给了对方。反而我跑去橡树林边抓回来的那只很英勇,连连打败对方几员大将。马子洋让我把那只八叉虫让给他,我想了一下就答应了,反正我也不想养。赢了比赛的我最后却空手而归。虽然什么都没得到,但我还是挺高兴的。
我吊着断胳膊在路上蹦蹦跳跳走着,嘴里还哼着歌,回味着比赛的经过,远远地就被音乐老师给看到了。可是她身边居然站着石老师。尽管石老师一副文质彬彬地样子,可在我眼里他已经不是这样了。他居然和美丽的音乐老师走在一起,真恶心。无论是骏飞还是骏辉,此刻都一样无足轻重了。
晶晶,回家啊?什么事这么高兴啊?音乐老师笑着问我。
嗯,老师好,我回家呢。我停下来也笑着回答音乐老师,然后故意不看石老师。
路上小心哦。音乐老师对我说。
你也是哦,路上小心。我笑着对她说,小心有坏人!
这孩子,说什么呢,大白天有什么坏人。石老师也微笑着说。
很明显他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不知道也好,我只是提醒音乐老师而已。
哈哈,老师的会注意的,早点回家吧。音乐老师笑着说,然后他们俩就跟我招了招手,朝前走了。
小心坏人啊!老师!我又冲着他们的背影喊。
音乐老师就转过头来冲我笑了一下,示意我快点回家。
我真搞不懂为什么音乐老师会和石老师在一起,当然石老师看上去是很好看的,可以说是整个学校整个茶叶厂最好看的男人,但是怎么这么好看的男人那么龌龊呢?那个女人又是他什么人呢?这个世界越发让我无法理解了。
这个困惑的世界真的有很多我无法解释的东西,去问大人的时候他们也什么都不说。比如我就不知道石老师为什么要和那个女人躲在野外说话还耍流氓,这事肯定谁都不能说。不过这也让石老师的形象在我心里一落千丈。原来老师会耍流氓。
算了,不管他们了,我要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