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丽果然没打算让郁曼清好过的,她的笑容风华绝代,一颦一笑之间尽是妖媚风情,郁曼清没带上拐杖,她尽量让自己的脚步看起来没有异常之处,脚踝之处痛的专心,但她忍着。
李锦丽当着众宾客的面夸郁曼清是大上海商界的女中豪杰金凤凰,一杯酒接一杯酒的敬着她喝,自己却是不喝的,宾客中也有敬郁曼清酒的,郁曼清一律来者不拒。到最后,也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杯酒,她的酒量是很好的,这几年来很少喝醉,只是这次是醉了,酒醉人神智,还醉人心。
“你别喝了。”纳兰迎夏随着齐铭远走过来,扶着已经有些摇摇晃晃的她。
“迎……夏,好久不见了,我敬你。”郁曼清扬了扬手中的高脚酒杯,果然是醉了,笑比哭还难看。
纳兰迎夏拦下她的酒杯交给侍应生,“你醉了,不能再喝了,我扶你出去。”
“我醉了么?有时候真想醉一场……”她语气漂浮,“我竟是醉了……许久没醉过了。”为什么她有一种感觉,越醉外界的事情就越模糊,可脑子里的那些记忆就越清晰,允秋,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一次,如果我能早些觉悟,今天的我们会不会很幸福,你依然是还会是你的纳兰家大少爷,浪子回头的大少爷,我是你的大少奶奶,我们会有孩子,一儿一女,夏夜,我们坐在梧桐树下给孩子讲故事,冬晚,我们围着暖炉喝我煮的热茶……我想过的,我曾经做梦都梦到这样的画面,可是,这也许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她只知道知道自己在奔跑,快速的奔跑,光着脚奔跑,高跟鞋不知道在哪儿就跑掉了,脚好像是扭到了,每跑一步都疼得厉害,她不知道自己是要跑到哪里去,跑了一阵,竟是跑到了黄浦江码头,怎么会到码头来?到这里来做什么?一声长长的船鸣响起,这是要起航的意思,郁曼清转头便看到了那艘船,夕阳的金黄晕染着江面,纳兰允秋就站在船头,背着光,但她却能看见他脸色默然,眼睛里毫无温度。船与岸之间没有跳板,隔着江水,还隔着江栏,她触摸不到他的脸庞。她斯声竭力的叫喊他的名字,他无动于衷,甚至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冷冷的看着她嘶吼看着她流泪看着她崩溃,然后,船起航了,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看着只能看到一个点儿,夕阳已经落下去了,天渐渐黑了下来,她的嗓音嘶哑,心痛到麻木,忘记了如何呼吸,慢慢的窒息,窒息,然后便是一片黑暗,允秋,没有你的世界,只能是一片黑暗,天黑了,心也灰了。
郁曼清窒息的难受,然后从梦中惊醒过来。一时分不清真实与梦境,一身冷汗,眼泪顺着面颊伴着低泣,颤抖,不由自主的颤抖。张口欲言,牙齿打颤,字不成字,话不成话,依稀听得她重复着两个字,“允……秋”。
纳兰允秋推门进来,就看见她这幅样子。
“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猛的一声将郁曼清砸醒。
她坐起身来,泪眼朦胧的将他看了个仔仔细细,她问得有些虚弱,却又很小心,“你没走?”原来是梦,暗自舒了一口气,可那梦,竟好真实。
“走哪儿去?怎么哭了?你醒来多久了?”纳兰允秋不知道她做了那样的梦,也不知道她此时的脆弱,但她的眼泪会让他心痛,为什么她总是在自己面前哭?他用手指替她揩去眼泪,声音放得很柔和。他刚刚出去接苏挽月的电话了,郁曼清昨晚醉酒,便直接宿在饭店的,没有回家。
“你不要走。”她没答他的话,抓着他的手,有些失神的看着他。
纳兰允秋看着她,不说话,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扳开她的手,他的表情变得有些狠戾。
“你以为你使点儿苦肉计再装装可怜,我就会原谅你吗?你以为我还会回心转意吗?”
郁曼清颓然低首,有些难堪,心痛的感觉一波一波的袭向所有的感官,毕竟还是有苦肉计的成分的,脚上的伤显然重新包扎过了,但隐隐作痛,只怕是许久不得好了,可惜,苦肉计使了,却是没有用的,问自己,郁曼清,你的高傲在哪里?你何时对人这般委曲求全过?回答自己,没有了,再遇上纳兰允秋的那一刻便没有了,只有强装镇定,再也高傲不起来了。
“我知道你不会了。”她说,一句话呛得自己厉害,要屏住呼吸才能说得出口。
下一瞬,纳兰允秋的怀抱席卷了她,带着强悍的味道,他的表情依然有些狠戾。
“郁曼清,我不会放过你了,这一次,如果你背叛我,我会带着你一起下地狱。”他将她抱得死紧,嗓音不复刚才的凌厉,变得沙哑起来,在她的耳边霸道的宣誓。
郁曼清以为自己又做梦了,他抱得她快呼吸不过来了,窒息的感觉再次席卷而上,她以为这又是在梦中,恍恍惚惚的,好久,他微微松开了些她,“苦肉计只对我有用一次,以后不要在这么折腾自己了,医生说你的脚的好好养着一个月了,你怎么这么拧?我倒是忘了你拧得厉害了。”他说。
好久,郁曼清才觉得这是真的,尽管他的话语里有些狰狞,但幸福就是那么突如其来,来的那么凶猛,就在一瞬间,她从绝望的顶端跌落在幸福的漩涡,从此,再也不愿抽身了。
“我不是在做梦。”郁曼清何等精明的人物,一下子变得有些傻气。
“你的脚痛吗?”纳兰允秋失笑,问道。
“痛。”
“那就不是在做梦。”
可梦里也是会痛的,郁曼清在心里说道,刚刚做了那样的梦,那个梦中她明明有痛的,有的,梦里也是会痛的。但是,现在,真的不是在做梦。
“真好。”她低语。
谢谢让我还有重拾的机会。
秦将军寿宴完美谢幕,节目只上了两个,一个是请大上海出名的以身高估的书画家在寿宴上为秦将军寿宴挥毫,如郁曼清所料,甚得秦将军欢心,如此足矣,但未免寒碜,又准备了一个节目,便是请了有名的戏班子唱了麻姑献寿、精忠报国的几出戏,虽然没请到梅兰芳孟小冬那么样的名角,但秦将军终究是满意的,作为一名军人,背后便是国家,秦将军虽然行事霸道狠辣,但还是一名合格的军人,寿宴弄得太西化了反而会招致他的反感。
也许终究是秦将军的寿宴,李锦丽不好太过放肆,郁曼清醉酒以后倒是一片和乐融融,没出什么事来。
“看看我们,都变了。”纳兰迎夏打量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变了,大哥也变了,我也变了。”
的确是变了,郁曼清看着纳兰迎夏,没了当年的娇媚泼辣,取而代之的是沉静内敛,由内自外散发着一股成熟娴雅的味道来。
“还是有没变的,齐将军看你的眼神和以前还是一样。”
纳兰迎夏看了看不远处和纳兰允秋说话的齐铭远,笑了,有烟火的绚丽,却不是烟火般的稍逊即逝。“他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是我从今往后会一直放在心里的人。”
“从今往后。”郁曼清只是无意思的咀嚼这四个字,这四个字突然间让她百感交集起来。
“感情不适合太认真的去计较,我离不开他了。”
纳兰迎夏的话有些深奥有些模糊,郁曼清只是点头,那是她的故事,她愿意说,她便愿意听。但她的那句话,感情不适合太认真的去计较,所以,允秋,我是不是不应该在心里暗自别扭着你七天就能把我放下的事,我们应该往前看,看从今往后,而不是让以前的事束手束脚,是吧。
“女人应该对自己好一些,你昨晚那么作践自己可是有效果了?”纳兰迎夏故意趁着纳兰允秋走过来的时候问道。
“不全是苦肉计,只是也想醉一场。”郁曼清倒是坦荡的承认。
“我错了,你还是你,永远的这么从容沉静不慌不忙,我大哥一定不是你的对手。”纳兰迎夏笑道。
“你又错了,我这一套在他面前不管用的,他现在比我厉害,不然就没有所谓的苦肉计了。”
纳兰允秋对郁曼清的言论不置一词,只是道;“迎夏,你怎么可以轻易的把纳兰家的地契送人,真这么大方,为何不送给我?”
“你一身傲骨,送给你,你也不会收。”纳兰迎夏自有她的理由,她对纳兰允秋笑了笑,自然的理所当然。
纳兰允秋轻哼一声,不再说话了,他介意的不是那么一张地契,也不是介意那么一张卖身契,他介意的只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总是不如她,他总是为她做不了什么,他总是在她面前有些直不起腰,而她总是比他强,她总是帮着他护着他,其实她的心意他都明白,可越觉窝囊,什么时候她才会像小女人那般需要他的保护,什么时候他才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天来。
饭店的事情交给何觉和顾谨,七二零号大楼的事交给程昱和两个经理,郁曼清修养在家,好好养伤。
这一次是如何也拧不过苏挽月了,一定要把脚伤养好才能去饭店,有杨氏和遇冬一干人等帮腔,郁曼清妥协。
那根拐杖基本上是没什么用的了,上楼下楼都是纳兰允秋抱着。
“戚上华已经出院了,兰若照顾得很好,他们两人之间也很好,看来你把话说死了也是好的,不要想太多,暂时就先这样吧。”苏挽月对郁曼清说道。
郁曼清点头,暂时就先这样吧。
“你和允秋……”苏挽月欲言又止。
郁曼清只是对她淡淡一笑,不做言语。暂时,就先这样吧。能有这样的暂时,就很满足了。
苏挽月拦下玩的正欢的小念云,“云云,想要个小妹妹陪你玩吗?”
小念云似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小妹妹好玩吗?”
苏挽月笑答:“好玩,想要吗?”
小念云点头,“要,妈妈,我要。”
“问你爸爸和姑姑要去。”苏挽月开始在小念云耳边给他灌输一些不好的东西。
“姑姑,姑姑,我要小妹妹。”这会儿,小念云扯着郁曼清的手,不停地摇着。郁曼清正坐在沙发上和杨氏遇冬说着话,红姑青梅顾嫂都围着,吃着解暑的酸梅汤,屋子外面太阳晒人,遇冬没有去学校,边吃着边给几个人讲着学校里老师上什么课,有什么同学之类的事。
“什么小妹妹?”郁曼清将手里碗中的酸梅汤喂了一口给小念云,问道。
“好玩的小妹妹啊,妈妈说的很好玩的。”
“姑姑没有,向妈妈要,好吗?”
“……”小念云瘪嘴,大大的小眼睛看着郁曼清,要说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
“姑姑骗人,妈妈说只有姑姑才有……”
“姑姑真的没有。”郁曼清正打算和小孩子好好解释一下,免得小孩子以为大人不喜欢他。
“骗人,姑姑,你和爸爸结婚好不好?我要小妹妹。”
这句话可让一向淡定平静的郁曼清被小念云噎了好久,终于懂了小念云口中的小妹妹是指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