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明月疑是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梧桐树下,郁曼清躺靠在躺椅上,看着那轮圆月已经有些时候了,静夜中,传来微微的凉风,拂过梧桐树叶窸窣作响。
上海的月亮应该和这里的月亮一样吧,郁曼清想着,可是在上海是很少有时间这样躺着看月的。
即使分离,但同一片天空,同一轮月亮,又感觉好像没有分离,一切都近在咫尺,大哥、大嫂,你们也在看月亮吗?
纳兰允秋慢慢的走到梧桐树下,静静的看着郁曼清的侧脸。
好一会儿,郁曼清才注意到他。
“你想家吗?见她注意到他,纳兰允秋移开目光问。
郁曼清没有回答,只是半合上眼睛,她的确是在思念,但她思念的不是家,是人。
“等绸庄里这批货出去了,我陪你回一趟娘家。”纳兰允秋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说中了。
“不用了。”郁曼清睁开眼睛,拒绝着。
纳兰允秋皱眉,面色微沉,“为什么你总是拒绝我?”
郁曼清看着他,“我不想回去。”
纳兰允秋只觉她是存心拒绝他,心里不是滋味,扭头就走。
郁曼清不想解释,他生气也好,误解也好,这样比什么都好。
日子在一天天的过去,纳兰允秋在商场上的表现可圈可点,将绸庄和茶园打理得很好,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会去请教杨氏,也会让郁曼清给他出个主意。郁曼清虽然待他冷淡,但纳兰允秋拿绸庄和茶园的事请教她时,她还是会理的。
那本《原富》纳兰允秋又拿出来看,这一次他看不懂的会问郁曼清,其实他发现郁曼清也只有他向她请教问题时才会和他多说两句,郁曼清依然会给他倒茶,给他更衣,她说过她会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对啊,她做的只是因为她是纳兰允秋妻子的这个身份,其余的便没了。她依然拒绝他,依然对他的感情无动于衷。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在纳兰家只有她知道这个日子是特别的,也只对她是特别的。六月初二,她的生日,她从未见过的母亲的忌日。
可是在纳兰家她是苏挽月不是郁曼清,所以今天什么也不是。
一大早郁曼清跟着纳兰允秋去了一趟绸庄,直到近午才回来。
“你觉得我的想法怎么样?”纳兰允秋终究是在踏进纳兰家大门前问了,他想让她知道他不笨,他也是个有头脑有思想的人。
“在中国,有四万万人,其中能买得起纳兰绸庄的布的人有多少?况且,竞争对手太多,在北方,西北方我们没有路子,我的建议是保持现状就好。”郁曼清否决了纳兰允秋想要扩大绸庄的生产规模,增大产量的想法。
纳兰允秋摸摸鼻子,她的话倒也点醒了他,生产与消费是要挂钩的,消费跟不上,生产过大,吃亏的只会是生产方。
两人回到君玉院,“大少奶奶,今天上海那边来了两件您的东西,一件是您娘家那边来的,一件说是您的故人送的。”青梅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东西说着。
郁曼清向桌上看去,一件是用精美的盒子包装着,一间则包装的有些普通。郁曼清走到桌边,娘家人说的应该是大哥,而故人就是戚上华吧。
“东西是怎么送来的?”郁曼清问。
“您娘家苏家是派了个人送过来的,另一件是交到门房那里,门房送过来的。”青梅边倒了茶边回着话。
“我知道了。”郁曼清也不拆开看,直接拿着放到平日她置放东西的箱子里。
纳兰允秋聪明的不去问为什么,免得一个不小心将两人的关系又弄僵。
大太太杨氏又让人来请,让纳兰允秋和郁曼清到君鹤院用晚饭。
“今天没什么事情做,想着自己也有好几年都没进过厨房了,就弄了这么一桌菜叫你们过来吃。”杨氏显然今天心情很不错,没有了平日的严谨,一脸笑意。
纳兰允秋看着桌上的菜,做出一副沉醉的表情,“色香味俱全,娘,你宝刀未老啊。”
杨氏拉了郁曼清坐在她的右手边,让纳兰允秋坐在她的左手边,纳兰遇冬则坐在郁曼清右手边,纳兰允秋略略用哀怨的眼神看了杨氏一眼,杨氏只笑不语。
“吃吃看。”杨氏夹了一块鸡肉放到郁曼清碗里。
郁曼清点点头,夹起那块鸡肉吃着。
“我年轻的时候常常和霓裳一起在厨房研究菜色菜谱,两家相邻,今日在杨家明日就在君家,嫁了人就没再怎么做过菜了,这几年更是连厨房都没进过了。”杨氏放下筷子,似有感触的说着。“霓裳做的菜比我做的好上很多,我总做不出来她做的那种味儿,就这道紫苏鸡片稍稍有些做出了些她那种味道,也是这桌上味道最好的菜了。真怀念以前和霓裳在一起做菜的日子。”
“怎么样?好吃吗?”杨氏偏着头问郁曼清。
郁曼清点头,每次听到杨氏说起君霓裳她就有一种很好奇又很伤感的的感觉,她想知道那个君霓裳的故事,而且她愈来愈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那个君霓裳的故事不简单,也许和爸爸的事有关系。
“我总想着要找到霓裳的孩子,抚养她长大,做这道菜给她吃……”杨氏微微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可惜如果这要她背离她的丈夫她的孩子才能实现,她会选择丈夫和孩子,即使是丈夫已经去世了,她还是会这样选择。
纳兰允秋夹了一块鸡肉放在杨氏碗里,“娘……不说那些,你也吃吧。”杨氏看着儿子淡淡一笑,点了个头。
夜色沉沉,郁曼清坐在窗户下,没有月光,凉风一阵阵的拂进来,吹走了些许微微的闷热,郁曼清手上捧着一本书,黑夜中怔怔的看着那本书,先前她已经看过这本书了,白色的书皮,名字叫做《漫漫清辉》,作者正是郁阙云。
这就是郁曼清大哥送来的生日礼物,大哥喜欢文字,喜欢写点儿东西,拖着孱弱的身子,总要手里拿着一卷书或者一支笔,大哥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自己写的文字可以被大众看到,可以被人熟知,如今大哥的梦想实现了。
郁曼清没有想到这本书里大哥写的是她,简介上写着一个少女叫漫漫,一个少年叫清辉,漫漫爱上了清辉,清辉也爱上了漫漫,但清辉却因为家族利益娶了漫漫的姐姐……郁曼清只看到这里便没再看下去了,短短的几行字,郁曼清明白漫漫就是自己,清辉就是戚上华。
郁曼清开了电灯,缓缓地打开那本书,这是大哥的心意,不管这书中是怎么写的,她都要看。
字里行间里尽是往日的那段青春年少,她和戚上华的一点一滴大哥都看在眼里,也都写在了书里,那个少年想着法儿逗她笑,哄她开心,那个少年……
郁曼清一夜未眠,到快天明时那本书也被翻完了,结局是清辉抛弃了漫漫娶了漫漫的姐姐,漫漫也嫁了一方富甲的少爷,富家少爷对她很好,从此后过得很幸福。两个曾经深爱过的两个人,各自释怀,爱情便不过是蒙上灰尘的记忆,记忆而已。
曾经在掌心绽放过的爱情是什么,那是一道疤,隐隐作痛,只要抹上良药总会有愈合的那一天,不会致命。
郁曼清落下眼泪,打湿在最后一页,这是大哥对她的祝福,她明白,却很难做到。
戚上华,受过伤的爱情是水不是酒,酒经历的时间越长越浓郁香醇,让人欲罢不能,而水经历的时间长了,日渐蒸发化为空气,只留下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便什么都没有了。我会释怀,我会忘了你,我会过得很好,也祝你幸福。
郁曼清拿出那个精美的礼盒,既然都决定释怀了,也就没什么了,就当是故人送来的吧。
打开,是一只精致的怀表,郁曼清认得,那是戚上华最喜欢的怀表,从不离身,因为那块怀表是他十七岁生日时她送的,上面还有戚上华嵌上去的她的照片,他曾经说他的时间里一定要有她。
里面还有一张纸条,郁曼清慢慢打开。
“小曼,生日快乐。表的时间停在一九一八年一月六号下午三点二十九分四十二秒,那是你对我说你以后都不要再见到我时间,我曾经说过我的时间里一定要有你,所以但你转身而去的那一刻,这块表我就按停了,这块表再转动已经没有意义了,小曼,不管我做了什么,我都是爱你的,这块表送还给你,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回到我身边,就让它继续走动吧,到那时我不会有任何的顾虑,也不会再错过你。”
郁曼清苦笑,强忍住又想落下的眼泪,戚上华,你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我不能,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背叛,最不想原谅的也是背叛,最不想再经历一次的还是背叛,所以,我们不可能了,哪怕是时光能够倒流都不可能了,这块怀表还了我也好,从此以后我们之间除了曾经和回忆便再也没有牵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