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一个历史的阴天,在奶奶生命里,留下了一大片灰色的记忆。因为饥饿过度,责任这个理性的名词也只能成为一个词语而存在。
奶奶的前夫,逼着让奶奶出去做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以换回一点粮食来喂养他自己,奶奶不肯,他就将奶奶和他的两个孩子轰出家门,被饥饿吞噬着的奶奶已经没有哭嚎的力气,她只是呆呆的瞅着她的两个女儿,一个个骨头外撑着,瘦小的身材顶着一个大大的脑袋,黄黄的脸蛋就像是身体里已经被抽空了血液,只有眼睛里,充满了一个孩童的恐惧,奶奶的泪无声的流着,不知道该向谁诉这份苦,穷苦不止落在自己一个家,那是一个时代的灾难,可为什么只有自己的丈夫是这么的没有人性?
痛的已不仅仅是心口了,奶奶用手抓伤了她自己,她真想就这么一抓,自己就倒下去,可身边的两个孩子怎么办呢?一种母性的力量又注定将奶奶从饥饿昏晕中扶起,再坚持下去。
她没有敲门,没有哭喊,带着两个女儿,又钻进了已来过几十趟的苜蓿地里,苜蓿生长的速度显然已赶不上被掐头的速度,但奶奶还是趴在地上寻找着希望,痛归痛,饿仍然在继续,孩子的双眼迷蒙的就像没见过奶的羔羊,随时都有失去生命的危险。
那天,奶奶掐了一堆苜蓿,紧紧地裹在衣襟里,斜颤颤的带着两个女儿回了家。可家里,装满了老太太的哭声,奶奶推开门,看到的是她的婆婆滩在地上痛哭的样子,奶奶早已支撑不住自己了,两腿酸软的跨不进门,心跳着,心想着难道他死了?可事实却是比有人死去更令人悲哀事情发生着。
奶奶的婆婆哭喊着说:“中和是个不孝子,他收拾动西走了,撇下我这个老婆子……”。奶奶已经没有泪要流了,走就走吧!就当死了算了。
只是,在这一刻,奶奶的心似乎有什么东西撕扯一样,疼得厉害,有要碎的感觉。
“阿莲啊,你可别再撇下我了,你要走了,我可真的没法活了!”说着将自己的两个孙子拥入怀中,大哭了起来,两个孩子在这样的惊恐中终于有了哭声,看着一老两小大哭的景象,奶奶的心真的碎了,她衣襟里的苜蓿叶蔫缩了下去,似乎一切都有远去的迹象和趋势。奶奶强撑着让自己站起来,昏乎乎的将自己衣襟里即将蔫去的苜蓿煮在了锅里,满锅的清水一下子变得青绿,这样的颜色,奶奶感觉像是瞅见了自己。
“阿莲啊,要不你出去找找,看看中和这小子去哪儿了?”
老太太对儿子终究还是不了解,那样一个没有责任的人,不管去哪儿,都会只是逃他自己命的方向,而绝对不是一个可以从家里走出去就能找到的地方。哪怕真的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继续让他强迫自己去出卖自己的身体来挣钱养他?奶奶望着这锅即将沸起的绿菜,就像是望见了一谭死水里泛起的怪圈,那是一种比死更可怕的折磨,奶奶木呆着,不愿说一句话,等菜煮的差不多时,奶奶将其清清浅浅的分给老太太和自己的两个女儿,自己再一次喝着仅剩的清汤,咽下的是满口的泪水。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几天,只感觉已经天昏地暗,摇摇欲坠,这样的一天,似乎也已经过去了无数个。
那时,奶奶的哥哥,也就是我们所称的舅爷爷,跟粮站有点关系,偶尔会送过来点谷面,让奶奶一家充充饥,可舅爷爷还有自己一家要养活,根本照顾不到,更让奶奶心碎的是她的二女儿,得了痢疾,看着一天天没有了精神的女儿,奶奶真想挖出自己的心来喂养,可女儿最终还是倒下去,再也没有站起来,三岁的孩子,就这样被灾难抢走,全家人瞅着这个安稳睡去的女孩,竟然没有了哭声,如果活着要遭受痛苦,那还不如就这样死去,将痛苦甩开。老太太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孙子,开始咒骂自己的儿子:
“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的孩子多好啊,就这么给撇下了,在人世才多长时间啊,一顿饱饭都没让她吃过,这个不孝子,就这样走了,当了逃兵……我的孩子……” 老太太的哭声将呆在一旁的奶奶再次唤醒,抱起自己的孩子,泪直哗哗的往下流,“妈,妹妹她怎么啦,她到底怎么啦……”大女儿的声音将奶奶的心摇得有了感觉,她望着自己的大女儿,脸色黄的不亚于自己怀中的女儿,她突然好怕,真怕就这样一个个的从她身边消失,最后连自己也消失。痛苦再一次轮回式的推走了太阳,拉回了月亮,六只眼睛在清冷的月光下看着似乎仍在熟睡的孩子,外面寂静一片,想要听到狗吠声真是一种奢侈的想法。
“阿莲,你也走吧,去逃命去吧,不能再在这里活活等死了,我这老婆子死了也罢了,孩子多无辜啊,你去逃吧,逃一条命算一条命,逃吧……”老太太一口气说了好几个逃字,奶奶冰冷的脸上又划下了两滴冰冷的泪。
“妈,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好孩子,妈,我不能再对您不孝啊!” 奶奶的声音犹如夜空下的一阵嚎叫,让人有种撕裂感。
“孩子,别这样说,是我们李家对不起你,现在我还拖累你,都怪我这把老骨头,拖住了你,害了咱娃的性命啊……我该让你们早点逃……”老太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老太太之后去了她女儿家,苦难真的把人逼到了绝境,奶奶也只能选择逃离。在安排好老太太之后,奶奶带着大女儿,也就是我的大姑姑,一路向东要饭下来,离开了她的家,她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