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轻轻叩响,他坐起靠在床头,说道:“请进。”
开门进来的不是报讯的女仆,而是拉响“警报”的始作俑者。大概她刚刚洗了澡,身上不再是之前那袭藕色真丝长裙,而是件抹胸白色短礼服裙,腰间长长的黑绸腰带和脚上黑色系带高跟凉鞋遥相呼应,点缀了动人的腰肢和纤美的脚腕,不露痕迹地散发着性感。
欧德若斯眉尖不易察觉地蹙了蹙,正待站起,德&;amp;#8729;戈耶已经挟着一阵香风扑了过来。唉,又要重蹈覆辙了!他心如电闪。
“砰!”这次他没有自卫的机会,因为血族伯爵已跌撞在门上,漂亮的蔷薇色长发散开来,掩在白皙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凄楚。
“可一不可再,美洛德戈耶。”公爵的声音冰冷地在少年身前响起。
欧德若斯下了床,过去扶坐在地上的伯爵。
德戈耶抬起头来,发丝掩映着暗金色的眸子,象潜伏于丛林的猎食性动物。她伸手勾住少年的颈项,突然吻住了他的唇!
房间里,两个男人的身体都因震惊而僵硬。
随后,欧德若斯由于呼吸不畅心脏开始失掉固有的节拍,他用力推开伯爵,身体前倾,双手撑住门板急促喘息。
跌坐一旁的德戈耶疑问的眼神又一次锁定在他的身上。
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恢复得好,心脏损伤并不容易痊愈吗?欧德若斯深深地呼吸着,妄图抚平狂乱的心跳。
冲过来的公爵扳过少年的身子,欧德若斯任自己无力地倒进他的怀里,闭上眼睛,轻轻地说:“别动,我想休息一下。”
“我……并不知道他仍然如此虚弱……”德戈耶喃喃地道,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令人看不到她眼底的神色。
看着黑暗中瑟缩的寂寞身影,脑中浮现着那个拥吻的情形,公爵蓄势待发的怒火就这样熄灭下去。这是爱情吗?美洛并不是想伤害他,而是想爱他吗?怀中少年的呼吸轻微而短促,不知他是晕倒还是睡着了。如果听到她的话他会怎么想呢?他很想知道。
时间在黑暗与沉默里静静流淌,流向未知的远方。
长长的叹息般的呼气之后,欧德若斯转动眼眸扫视四周,和自己因疲累而睡去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公爵抱着自己跪在地上,伯爵跌坐在旁边。
“你们打算这样待在我房间里到什么时候呢?”
暗哑艰涩的声音突然划破寂静,不止两位暗夜贵族,连他自己都大吃一惊。他咳嗽了两声,再次开口:“有人帮我倒杯水吗?”那种使人联想到干涸的大地的声音有所缓和。
“我去。”德戈耶的声音也有点干涩,跳起来时踩到了裙裾,踉跄了一下。
“小心!”他叫道。
“嗯。”德戈耶一边应着,一边慌慌张张地开门出去。
“可以起来吗?”公爵询问道。
欧德若斯点了点头:“我的贫血状态好象难以改善了。”他在公爵的帮助下靠坐在床上,声音平淡,就象说着别人的事。
公爵金色的眼睛在黑暗里凝视着他:“没有阻止美洛,我很抱歉。”
欧德若斯闭上眼睛,若有似无地微笑着:“如果不是她,我还以为自己只要输了血再吃点补品就没事了。”
德戈耶端着一壶茶进来,斟了一杯递给他。
欧德若斯喝了一口,茶没有任何味道。这是不可思议的,公爵府里的茶很好,甘美而香醇。他仔细看了看,又喝了一口,仍然淡而无味。
他专注的神态引起了两位贵族的注意。
“有什么问题吗?”
“是拉斯提冲泡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两人同时说道,并且互相看了看。
“没有。”欧德若斯回答,他最在意的不是茶的味道,而是自己的感觉。为什么喝了一杯茶,嗓子仍然象要冒烟一样?这干渴的感觉和他对味道的失灵有什么关系吗?
他将茶杯递还给伯爵,说了声“谢谢”就闭上了眼睛。他要想一想,自己到底怎么了……
“看着我。”公爵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欧德若斯不解地睁开眼,女伯爵不知何时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她出去的时候他居然都没有察觉。
公爵俯近他,一种异样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端,令他咽了咽口水,同时胸口升起一丝莫名的不快。“好香。”他低语。
公爵注视他的眼神专注而古怪:“你是不是很渴?”
欧德若斯轻笑出声,象月光般倾洒:“你为什么总是陷入逻辑的桎梏里,永远只有那一种猜想?”
公爵严肃得不容玩笑:“你的眼睛……透出了红光。”
“我是一只兔子。”欧德若斯不以为然,已经不想再理会面前这个人了。
公爵手上出现了一只水晶玻璃杯,他又象少年第一次在这里醒来时一样,用自己的血斟满了它,轻轻放置于床头的矮柜上,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欧德若斯呆呆地看着那只杯子,心里明白,也许公爵的猜想并不只是猜想,可是严重贫血的状态下被强迫着接二连三闻到血液的味道,完全人类化的身体已经将病态的症状与血液联系了起来,形成一种本能的排斥。
现在是“被迫”必须维持人类的自尊了。他靠在床上,用手掩住眼睛,无奈的笑断续如风。人类和血族,你会更希望我是哪一种呢?这句话问的是未知处的另一个自己。
公爵回到自己的房间,在人造的黑暗里静静地伫立了片刻,缓慢地拉开了厚重的窗幔。正午的阳光平和地洒在他的身上,温暖而无害。
享受着血族无法享受的奢望,公爵表情复杂:自从在那个暗夜遇到醉酒的少年,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超出了常轨。他将他变成不再惧怕阳光的血族,他将他变成渴望鲜血的怪物。有人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敲门声响起,接着是拉斯提一如既往平稳的声音:“大人,邮差送来一封信。”
信?现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有人会在纸上写下语言,缓慢而固执地传达给对方了。谁会给他写信?公爵心里充满疑问,但还是小心地关好了窗帘,这才回答:“进来。”
拉斯提送来的这封信有着纯洁质朴的信封和同样素净无花纹的信纸,只是公爵拿着它却仿佛是拿着纯金的王冠,修长柔韧的手指在微微地颤抖。
那是世界上仍在使用的最古老的纸张之一,也是某个人最爱用的纸张……来自中国的东巴纸。信和纸一样看来很简单,几乎不能称为信,而是便条,因为只有一句话:“辛克,我要见你。”
公爵深呼吸,它非常符合那个人一贯的作风,尽管这句话更多是通过电话线,通过另一个人来传递。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人在想着什么,他只知道他无法违逆那个人的意愿。他必须尽快出门,可少年怎么办?他对身体的改变还没有自觉,在没有喝下自己的血之前他还不是自己的子嗣,无法理所当然地将他置于自己的保护当中,杜绝其他血族的觊觎;还有美洛,原本不必经过这里的她就是来跟他炫耀恩宠的,而之后再次前来则显然是对少年有了浓厚的兴趣。他的手不由地握紧,稀有的纸张发出被蹂躏的声响,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