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硬的身体上腾起黑色的光芒,落在无限之主的眼里却有如受伤的困兽,虽然那声音仍然缓慢无感情。
他站直身子,向兴非一走去:“我们不需要被景仰,因为那不过是一种虚荣。”他停了一下,缓慢而疲累地说道,“你其实比我更被他们所影响吧?以致于已经用他们的观点来表达自己的意见。”他的眼眸里映照出兴非一的影子,孤单地伫立于那片灿烂阳光之中,“我们不存在善恶,也不创造善恶,更不曾用善恶来区分这世上的一切。善恶这种东西,是人类和其他类人生命的创造,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他停顿了一下,又接道,“令人畏惧的浩瀚无垠的黑暗,才是宇宙的真相,他们依赖和追逐光明,是因为他们的眼睛看不到真正的力量。”
“是吗?”兴非一忽然转过身来面对他,笑道,“不管怎么说,从你降临的那一刻起,我所设定的命运就已启动,将你接触到的所有人都卷挟进去,谁也逃不掉。”他的眼眸就象宇宙中的黑洞,阴郁地增加着质量,不令一丝一毫的物质逃离。
无限之主看着面前另一个自己,看着他揭开他不愿意揭开的那层外衣,刻意将自己塑造成一种邪恶,无从把握的悲伤象浓雾一样,缓慢地将他包裹起来,不能呼吸,不能言语。
“我从此就叫兴非一,我会陪伴着你那可爱的容器,一直到她消亡。”这听起来如表白一样的言辞,充满挑衅般的森寒,长发的少年随着话音化为一团黑色雾霭,转眼被风吹散。
歂瑞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这个陌生的房间,高高的天花板、尖顶的窗户、束着床幔的大床,无不令人想起电影里的中世纪欧洲。
“小姐,您需要什么吗?”
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不远处的房门边上站着一个酱紫配白色女仆装的少女。
见她望向自己,少女行了一个端庄优雅的屈膝礼,道:“我叫帕丝卡,高等精灵,奉主人命令侍奉小姐。”
精灵?歂瑞闭上眼睛,自己一定在做梦。什么小姐、主人?什么欧式房间、精灵女仆?那么,杨国朝痛苦的叫喊、尚贤知和他女友的尸体,还有达阙溺水般的眼神……也是做梦吧?可是,为什么会痛彻心扉?
栗发棕眼的少女走过来,将一方折叠整齐的手帕递给她。
“谢谢,不用。”望着那方洁白的手帕,歂瑞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有一滴冰凉的液体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滑落在腮角,用指头抹掉,她跳下床,“我要回家了,再见。”不等对方有所反应,她已蹬上鞋逃之夭夭。
房间外面是长长的走廊,她就仿佛被噩梦追赶一般,拼命往前跑,跑过走廊,跑下楼梯,跑过中庭,跑过内庭……直到冲出整座建筑,面对一大片草地、溪流、树林时方停下了脚步。
陌生的景物带不来真实的感觉,歂瑞旋转着身子,移动着视线,四周的一切之中都找不到一丝一毫熟悉的事物,这样的感觉似乎曾经有过,只是想不起是在何时何地。
她缓缓跪坐在柔软的草地上,在这如同被抛弃的环境里,发呆。
在她跑出的房间走廊窗户处,出现了兴非一颀长挺拔的身影,他的身边跟着那个叫做帕丝卡的少女。
“主人,您看这……”少女恭敬而有技巧地询问道。
兴非一静静地望着那个蜷缩在草地上安静的小小身影,微挑起眉梢:“让她就呆在那儿吧!”完全陌生的环境有时会给人一种特殊的安全感,因而可以让人卸去厚重的伪装,释放真实的自我,这是他事先要求子雅带她过来的原因。可是,她竟然不哭不闹,出乎了他的预料。
预料?这个想法的出现令得兴非一不由一怔,是什么时候自己被那个自以为是的无限之主所影响,竟将与她一起的未来隔绝在视线之外?
晚霞渐渐如织锦般铺陈天际,树林和草地更显翠绿,纯白的大理石城堡在光影之间愈加恢宏庄严,宛若国君俯视着自己的领地。
悠扬曼妙的歌声起于薄暮之间,绕过树木的枝叶,掠过溪流的水面,在每一片草叶上舞蹈……
已然躺倒在草地上的歂瑞,混沌的思想被歌声侵入,象遇难的人在苍茫大海上见到了灯塔的光亮,也许很微弱,可却是希望。
她爬起来,被那歌声牵引着来到一座湖边。湖水平静得波澜不惊,几对疣鼻天鹅游弋其间,如云过天空不留痕迹。
歌声飘渺,若即若离。
歂瑞呆立片刻,梦游般踏上停泊岸边的白色小船,向湖中划去,将一片静水激起涟漪无数。
疣鼻天鹅振翅而起,掠过空旷的湖面,向浩渺烟波深处飞去。
歌声婉转,勾魂摄魄。
她终于在一处湖湾的一株倒伏水中的树干上找到了唱歌的人,那是一个半裸的美丽女郎,长长的绿色卷发掩盖了她白皙的肌肤,一直垂入水里,象水草一样飘浮晃动。
怡然自得倚在树干上歌唱的女郎,不知是不是被浆声所惊动,慢慢转过头来,一双苍青色的明眸在那张精雕细琢的脸上闪耀。
“你唱的歌真好听。”歂瑞瞬也不瞬地望着她,心跳得非常剧烈。
女郎向她招了招手,雪白的柔荑似乎也带着动人的表情。
随着船儿划近,歌声也逐渐飘散。
女郎攀着船舷撑起身子,伸手抚摸小丫头的脸,声音一如歌声般迷人:“很高兴你喜欢。”
“喜欢,很喜欢。”歂瑞的眼眸里全然是痴迷,甚至伏低了身子令她抚摸得更轻松。
女郎微笑了,甜蜜的红唇象玫瑰般绽放,她勾住她的脖子,凑了上去。
歂瑞已经能闻到令人醉心的香气,她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小瑞,她是塞壬。”
熟悉的清寒语声骤然在她耳边响起,却没有丝毫突兀的感觉,仿佛他本来就会这样出现,仿佛他本来就在她的身边。
一滴泪又悄无声息地缓缓滑落,滴在女郎洁白的手臂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晶莹的花。然后歂瑞睁开眼来,望着身边的长发少年,喃喃地道:“我不想想,我什么都不想想。”
少年坐在船舷上,不动声色地将刚刚挡在她和女郎之间的手在她脸上轻轻擦过,放入水中,湖水漾起漂亮的波纹,发出轻轻的和声。
“什么都不用想。我们不是来听歌的吗?”他竟然没有吝啬语言,转而对女郎说,“帕耳塞洛珀,她是小瑞,你会喜欢她的。”
“我本来就很喜欢,是您不让呢!”帕耳塞洛珀“呼”的一下潜入水中,一条巨大的尾鳍在水面上甩出七彩的水珠,与她的长发同色的鳞片也如宝石般闪闪发光。
“美人鱼!”
歂瑞双手撑着船舷,探头去看,小船一下重心不稳,剧烈摇晃起来,如果不是兴非一动作快,稳定了船身,她一准儿栽进水里。
原来他之前的介绍都是白说了,兴非一无奈地望着小丫头脸上迟到的惊奇。
悦耳的笑声从船的另一边传来,帕耳塞洛珀浮上了水面:“你要不要看我另一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