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正是春日最好的时节,一场溦濛过后,天空也愈发清澈起来。这样的天儿,本应是清凉和润的,却不知怎么多了几分阴寒。
东擎皇宫,桓龙殿后殿。
东擎王朝的最高统治者苍兆稳坐在书案后,神色有些难以捉摸,似乎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心上压了一块巨石。他微微眯了眯眼,淡淡开口:“楼氏一族没了,无一人逃脱么?”下方回来复命的隐卫首领恭声回道:“回陛下,楼氏一族所有人已全部诛杀!”话里没有一丝感情波动,就像机器一般。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刀问,此事朕不想公之于天下,就让他们以为是楼氏的仇家吧,你可明白朕的意思?”苍兆不大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厉色,含着满满的警告。
“属下明白,属下以及隐卫没有做过任何事!”刀问回话的声音铿锵有力,坚定的目光却在转身的那一刻多了一丝无奈和悲哀,他们这些做隐卫的,杀的人不在少数,仔细数来,这手上沾染的竟大多都是忠臣义士的血啊……楼家乃东擎清流,文人之首,为官者个个廉正,虽然已几代相位,却不曾有过半点逆反夺权之念,如今竟也逃不过满门被屠的命运呢。功高震主,威过盖君,自古便是一座坟冢吧!走出殿门的那一刹,又看见苍兆凉淡的表情,悲哀更甚,垂首走出来,其实……陛下也未曾仔细思量过吧,竟就这般下了死手。
“全海,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楼相现在一定已经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了吧,呵呵~”说着竟兀自笑了起来,转头看向一旁侍立
的大太监。全海一愣,随即尴尬的陪笑道:“陛下,这些事老奴哪里懂得,自有陛下圣明决断。”苍兆不耐烦的挥挥手:“算了,算了,
下去吧!”全海偷偷抹了把汗,如获大赦般退了出去,就算懂得,我敢说么?
翌日,宣政殿。
苍兆冷眼看着下方众臣为楼氏遭屠一事争辩不休,有怀疑素
来敌视楼家的左相的,有怀疑早年楼氏宿仇的江湖之人的,甚至怀疑到了邻国北越皇帝身上,不过却正如苍兆所料,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他们至高无上的陛下,大概也没人想到一个皇帝会屠尽自国右相满门吧。
等到一干大臣讨论完毕,一个接一个的上前陈词,叫着为楼家报仇时,苍兆才淡淡下旨,彻查楼氏灭门案,务必查到凶手将其正法,以告慰楼氏一族英灵。不过,结果可想而知,这种无头无脑并且由一个皇帝亲自出手掩饰的灭门案件又能够查到些什么呢?一切皆是徒劳一场罢了,最后也只有史书上冰冷的文字记载。
《东擎纪传》言,昭庆四年,三月十七,世代相才楼氏一族遭不明势力屠戮,无一人存留,东擎自此失其一柱。
《东擎丞相传》云,昭庆四年三月十七,时楼氏四代右丞相,当任者楼氏十六世嫡长子承彦。楼氏遭戮,满门上下一百三十余口人皆亡于此,楼氏相位,断。
北越,并肩王府。
“父亲,大哥,大哥,别走,别……啊!”床上低低呓语的俊美少年忽然坐了起来,眉目间全是惊慌无措,似是梦中受了什么惊吓。“小子,醒了,你可已经睡了半个多月了,再不醒老夫就把你扔到乱葬岗去了。”沉而亮的大嗓门在耳边呼啸,让少年不禁皱了皱眉,看向床边坐着的大概天命之年的老人,眸中带着淡谈的警惕。老人无奈的低叹一声,道:“楼彧小子,你竟然已经不认识老夫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呢,想起来了没有?”楼彧垂眸似在思索,许久才抬起头来,想拱手施礼,这才发现右臂竟毫无知觉。定了定神,才沉声道:“清月见过殳伯伯。”
殳鸿业点点头,似要说什么却是没说出来。楼彧努力动了动右臂,仍是没有什么知觉,就好像它根本不存在一样,便也不去管它了,只定定地望向东面,问道:“殳伯佰,多谢您救清月性命,不知我家里可还有什么人存活下来?”殳鸿业有些遗憾的摇摇头,也望向东面:“没有了,老夫去得太晚了,楼家除了你已经再无后人了,我与你父亲一生好友,如今阴阳两隔,连最后一面也未能得见。”
昏红的斜阳打在两人脸庞上,竟是显出了几分诡异的凄艳,哪里有平日里的温柔和美。
楼彧似乎很平静,如果忽略那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的手,连眼眸中也泛不起半点波澜。沉默半晌,才沙哑着嗓子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殳伯伯告知。”说罢又躺回了床上,径自闭上了眼,一副要休息的模样。殳鸿业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间,也不走远了,只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了。
感觉到屋子里没有了人,楼彧才缓缓睁开眼,左手抚上右臂,那一夜的冰冷与血腥依旧历历在目,无比清晰的提醒着他已经是孤儿的事实。父亲和一家人那么辛苦将自己送出来,自己却葬身于长刀下,更可笑的是他竟然认识亲手杀死他父亲的人,那正是苍兆身边的人,名叫刀问。也许父亲……也认识他呢。
“小子,起来吃点粥吧。”殳鸿业端着从侍女手中接过来的托盘走了进来。见楼彧没有任何反应,低叹一声,将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转身坐在了床沿。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开口:“楼彧小子,你父亲一定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再说,你……难道不想报仇么?”楼彧撑着左臂坐起来,歪头看了一眼右手,然后才淡淡开口:“它已经废了么,殳伯伯。”
殳鸿业看着楼彧平静的神色,终究不忍隐瞒,艰涩的说道:“筋脉尽断,不过老夫已经为你请了一位神医,不日便到,或许有治愈的希望,别灰心,小子。”楼彧点点头,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却更让人不安。殳鸿业默了默,又凝重地开口:“小子,认老夫作义父吧,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放弃报仇的,老夫可以帮你,况且,我也想为老友报仇啊,你看如何?”
一片沉寂,空气有些凝滞。
终于,楼彧抬了抬头,改坐为跪,缓缓拜了下去:“孩儿楼清月拜见义父。”殳鸿业连忙扶起他来,盯着他的眼睛:“自今日起,你便是老夫的第二个义子,呃,你义兄便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白睿,他一定能治好你的。”楼彧点点头,不置可否,如果连神医百睿都治不好自己,那便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了。突然,楼彧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抬头问道:“义父是北越并肩王,那这里是北越?”殳鸿业有些莫名奇妙的回答:“是啊,这里是并肩王府,怎么了?”楼彧忽然掀了掀唇角,勾出一抹笑容:“没事,只不过一觉醒来,竟从东擎都城到了北越都城,有些感慨罢了,这样也好,至少还可以开开心心的过几年平静日子。”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倒是理解的透彻,这几年你可以放手去布置你的计划,缺什么就跟义父说。”殳鸿业大袖一挥,一副极为豪爽的模样。看的楼彧一阵无语,真不愧是武将出身……
抬手摸了摸挂在颈间的牡丹浮雕羊脂白玉佩,他好像什么也不会缺呢,楼家百年的底蕴岂是凡常权贵可比,想来那一位也是极为眼馋的吧,不过,找不到就是了。也正如他所料。
东擎皇宫中一片惊惶,他们的陛下心情不好,逮谁便教训谁,这些天不仅发落了许多内侍宫女,就连奉旨查楼氏灭门案的大理寺卿也被罢了官职,外人只以为是楼氏的案子查不出来,陛下着急而已。也只有刀问和全海知道,他们的陛下的确是着急了,不过不是因为案情毫无进展,而是因为用尽了各种方法却仍是没有找到楼家那富可敌国的宝藏。别人都以为楼家宝藏不过是为楼家撑场面的幌子,但是苍兆却无法认同他们的话,因为他曾亲眼见过那藏宝室,亲眼见过那些耀眼夺目的宝物。
刀问从眼角余缝中看见书案后他们尊贵的陛下阴沉的脸色,思索半晌,终于还是小心翼翼的开口:“陛下,那些东西再如何重要也不过是些死物罢了,况且陛下也并不缺钱……”“闭嘴!”苍兆脸色更加黑了,忍不住怒吼出声,他的属下怎么能这么蠢,这般说话不是指责他贪财么!刀问立刻识相的闭上了嘴,顺带低下了头,心下却是委屈,他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么?
沉默了许久,苍兆站起来走到窗边,抬头望去,满天的白云,洁白无瑕,许久,终于低低一叹,道:“算了,不必再找了,楼相怎么会没有任何准备,即使楼氏一族覆灭,也要摆朕一道,不肯让朕舒坦啊!”
“陛下……”刀问终究没有说出后面的话,陛下也已经后悔了吧,顿了一顿,恭声回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