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想站起来,为她解围,想要光明正大的走向她,问一问原因,问一问她可有受伤,可是,他不能,也不敢,不是他没有胆量,而是怕那个小女子日后再不肯见他一面:当日,不过是练箭时,略有情动,她就不肯再与他单独相处,这些日子一直避着他,若是今儿个,他再惹恼了她,只怕就更不被她待见了。
看着她对另一个男子温情柔和,他就觉得心中闷的难受。
何博士看着那垂头盯着手上被毁掉的七弦琴,似在发呆的锦好,脸上露出了一抹真正的笑容:她倒要看看没了七弦琴,莫锦好还怎么完成任务,只要有她在,莫锦好休想夺魁。
主簿见锦好没有跟着金翰林一起退场,就知道她还想继续,没有多做想头,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缓声道:“比赛继续,众学子加紧时间。”
场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其他的学子忙又去准备自个儿的乐艺比赛,倒是留下锦好一人对着那断了根弦的七弦琴发呆。
继续比赛,对锦好一人的确不公平,但是,若是不继续比赛,对其他的学子就不公平了,少数服从多数,历来九艺比赛中,都是如此处理意外,因此主簿的决定未曾遭受任何人的反对,包括始终沉默着的锦好。
锦好一直都在静静的看着断了琴弦的七弦琴,即使遭受到这样的打击,她的眸子依旧清透干净,如同澄清的碧水,能照见人的影子。
乐艺比赛继续之后,围观者的目光都未曾离开那位对着琴弦发呆的少女身上……实在她刚刚的演唱,太过美妙,到现在众人心里都痒痒,极想知道下面的词曲调。
锦好却对身处在数百道的目光中,对周遭的窃窃私语,对众人眼中的期盼和遗憾,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她全部的注意力,全部的心思都在断了弦的七弦琴上。
忽然,锦好双目一亮,在斑驳的日影中暮然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日光给她白皙粉嫩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浅浅动人的胭脂,清风吹拂她如云的发丝,整个人精美,飘逸,清眸完成新月的弧度,莲叶的笑是那么的清丽却又妩媚。
她对着那盛墨的砚台仔细的瞧了瞧,皓腕一动,拔下头上的金钗,敲在砚台上,振出几声叮当的响声,清脆如玉,冷澈如琉璃:还好,勉强能用。
左手拿钗,右手弹琴,以钗击砚,用以替代那断裂的琴弦。
一时间,声息了,人静了,风似乎也停了。
盼春回,看春回,堤岸行行任柳垂,娇莺柳上飞。
聚何为,散何为,丝尽春蚕蜡炬灰,相思知为谁。
红满园,绿满园,春浅春深胜去年,娇莺枝里欢。
卷垂帘,放垂帘,看尽花红把恨添,清愁为哪般。
醉花前,醒花前,酒盏瑶卮为谁端,相思梦里牵。
衣渐宽,带渐宽,日日年年泪未干,憔悴为谁添。
烛花残,泪花残,点点啼痕渍罗衫,小窗添客寒。
思如烟,恨如烟,玉带青衣为谁宽,度日咋如年。
飘榆钱,落榆钱,欲买江南春住难,乱红庭下残。
巧嫣然,笑嫣然,谁把佳人魂梦牵,无人掀翠帘。
桃花残,梨花残,手把玉锄葬花妍,红粉有谁怜?
倚空栏,伫空栏,愁满栏杆恨满园,愁恨为谁添?
诗入笺,词入笺,写尽佳人怨客言,行行惹泪涟。
字间寒,句间寒,离客年年不与还,徒留遗恨篇。
女子清脆的声音,伴随着七弦琴的曼妙,加上金钗击打砚台的低沉,逐渐练成一曲美妙的乐音。
那音,不同于琴的清澈,不同于箫的悠扬,不同于笛的飘渺,不同于琵琶的峥嵘……虽然杂,却自有一股子韵味,像是纯粹的风,纯粹的雪,看似有,却又无,似光,似电,让人捉摸不定。
歌声如九天而来,似远似近,乐音忽然亦转为高山流水般急促,众人的神智皆在清绝之中迷失了方向,跟着,清唱,舞动,沉迷。
就在众人如痴如醉中,歌声和琴声忽然转为低沉,渐渐地趋向于无形,弥散在空气之中,那飞舞的手指,渐渐凝止。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半响之后,主簿才回过神来,瞧着快要灭尽的香炷,环视一眼场中呆若木鸡,因为沉迷声乐,而罔顾自个儿比赛的学子,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按照规矩,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时间到!”
话音一落,场中的学子都面面相觑:自个儿竟然忘了自个儿还在比赛。
乐艺的结果不言而明:参赛者只有锦好一人完成任务,那魁首之位,自然落尽了她的腰包。
谢博士用他那浑厚而沧桑的声音,清晰的说道:“乐艺比赛,最后优胜者……莫锦好!”
四周先是一片沉寂,随即“啪啪……”掌声如雷,欢动四方。
锦好得了乐艺的魁首之位,下面的艺比,直接全部弃比,对她来说,为的不过是想要面见太后的机会,其他的,照太后那天话里的意思,她那边自个儿会搞定。
当然,锦好心中也很明白,这九艺比赛,也是太后对她的考验,只要她通过了这项考验,后面的事情,太后自会有安排,虽然有些对不起另外八位得了魁首的学子,不过,这不是她关心的事情,再说了,即使不能因此封了女官,但是才名远扬,也是件美事。
朱丹凤果然如愿得了箭艺魁首,而伍廷芳也得了琴艺的魁首,三人都不曾落空,而出乎锦好意料的是,此番棋艺的魁首,乃是多日不见的宁若秋。
其他的四人,虽然面善,锦好却一时叫不出名字来。
受到宫中传召时,宁若秋见到锦好,张了张嘴巴,似是有无尽的话要和锦好说,不过瞧着锦好淡漠的样子,脸色一僵,所有的话都压在了舌尖。
锦好淡然点头,一如他人般礼貌客气……朋友的伤害,总是难忘,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心胸宽大之人,错待她的人,她无法忘记,更没有打算轻易谅解。
这般冷淡疏离的神情,宁若秋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又悔又愧,到了此时此日,她再没有当日的理直气壮,也终于明白自己当日辜负的不止是锦好的信任,还有她们之间的真挚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