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还早，林子藤带牛世坤参观自己的后花园。与别的住宅建筑有所不同的是，进入后花园的通道是别墅内的楼梯，沿梯上到二楼，再下一个室外楼梯，就来到了后花园。花园的面积大约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山水草坪，一应俱全。虽然是冬天，花园的灌木丛上还留有斑驳的残雪，但掩不住常青植物的碧绿。水塘上漂浮着几片薄冰，几片枯黄的荷叶，水下竟然还有红鲤游动。园里有一个花房，培养了不少盆景，有的好像正在冬眠，有的已经春意盎然。从温暖如春的花房里出来，呼吸着来自清川河清新、凛冽的空气，置身于这闹中取静的都市花园，牛世坤想到了自己制造的形象工程，论规模，个体户如何能与政府相比？可是论雅致，他的形象工程就显得不伦不类了。权力与金钱派生出的形态竟然如此迥异。牛世坤可以指点清川的江山，却不敢也无力建这么一座奢华的私人花园别墅。
参观花园的时候，林子藤介绍说：“这座房子是我找上海同济大学的教授按我的想法专门设计的。”
这同时牛世坤看见了花园的另一侧，还有一个很别致的小铁门，于是想到可能是供园丁出入的。此前他还想，园丁怎么可能也从别墅内进出呢，原来进入花园的楼梯是专供主人使用的。
接着，林子藤说到了刘海涛和翟二亮的案件，一进入起诉阶段，他就派律师去和杨钟正面接触，主动承担民事赔偿责任，他说：“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要按我们的设想进行，不能出岔子。”
牛世坤很感激，也很不好意思地说：“眼下只有让你先破费了。”
林子藤听出了他的意思，不是他拿不出钱，而是他现在不能拿。一个县委书记，一下子拿出几十万是一件很可疑的事情。他笑了，“这真是个悖论，如果你现在就是市委政法委书记，不必担心市公安局方面出什么意外，树大招风，树大也遮风，这件小事就好办多了。”
“可惜，我现在还不是。”牛世坤自我调侃说。
“但我们必须稳操胜券。”林子藤又问，“那个人又打电话了吗？”
牛世坤犹豫了一下，按说，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对林子藤不该有什么可隐瞒的，但话到嘴边，他只说：“要是我知道他的真实意图就好了。”
“难道不是为了钱吗？”
“不能确定。”
“这只是数量问题，１０万？２０万？３０万？花钱消灾，不能在乎价钱。”
“也许，他担心他拿不到钱。”
“这没问题，这点信誉我们还是要讲的。何况，这对谁都没有坏处，互利互惠，这就是商业原则。”
林子藤说这话的时候态度自信而又坦诚，甚至包含着某种人生经验和哲理。这使牛世坤吃惊，难道政客比商人还要不守信誉吗？如果商人遵守的是商业原则，那么政客遵守的权力原则是什么呢？牛世坤当然听说过，收了人家钱给人家办事的官员并没有民愤的事，可恶的是那些收了人家钱又不办事的人。他的脸隐隐地发烧。
林子藤看了看表，说：“我们该走了。不过，我还要送老战友一句话，千万记住，不要跟小人——不守游戏规则的人打交道。”
“谢谢你的忠告。说实话，已经很久没有人给我说这种话了。”
林子藤拍着他的肩膀说：“这一次你放心，我自有安排。你只要对付好那个电话，就放心参加你的会吧。”
两个人一起来到粤海大酒店，何志先已经先到了，像个主人似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再见面，何志先与牛世坤已经是另一种关系。有了这层关系，何志先表现得非常主动，说：“上次去清川，都怪子藤，说好了提前给牛书记打个招呼的，可他竟然忘了。”
林子藤说：“是，是，我已经跟牛书记检讨了。”
牛世坤说：“志先是市局领导，我理应配合上级部门检查工作嘛，不打招呼也没关系。”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爱国不分先后。”林子藤说。
接着，法院的仝副院长到了，与大家一一握手，寒暄。
说话间，餐桌上的酒菜已经上齐。盛达公司几位西装革履的副总笑容可掬地走进来，林子藤一边向大家介绍，一边招呼各位入席。大家刚刚从沙发上站起身，韩副检察长推门进来了。今天是林子藤做东，按理应当上座，但面对这些政法系统重量级的官员，他自降一格，拉牛世坤上坐，又拉仝副院长和韩副检察长各坐一边，自己挨着仝副院长坐下。如果在以前，牛世坤与这些市里的局领导们见面，还有些不适，但现在，他只要格外地表示一下谦让，他们便很受抬举了。
牛世坤起身让出自己的主座，说：“来来来，仝院长坐这里。”
仝院长摆摆手说：“主位我哪能坐，何况林总有言在先，是为牛书记洗尘的嘛。”
“林总也真是，我几乎天天回来，洗什么尘？来来来，韩检察长坐这里。”
韩副检察长“一语双关”，“什么话，你是党的领导嘛！林总打电话来说你回来了，大家聚一聚，我岂敢怠慢，是散了会就直往这里赶。何局来得早啊。”
何志先说：“大家看看，韩检来晚了，我们等了他半天不说，他反而出彩了！哈哈哈！”
林子藤一边示意服务员斟酒，一边笑说：“所以我说，谁都可以不来，没有韩检可不行！”
“什么意思？你们把我说成吃才了！”
几个人说笑着，纷纷端起了酒杯。林子藤说：“各位领导，我没有别的意思，春节刚过，大家聚一聚，给各位拜个晚年，祝大家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干杯！”
大家纷纷站起来碰杯，酒宴上响起一片玻璃器皿碰撞的声音。
酒过三巡后，何志先说：“你那个保卫部长的事啊，检察院已经退卷了，建议以非法拘禁罪提请逮捕。我早就说了，构不成绑架嘛。公安局这边没什么麻烦，我做做工作尽快报捕就是了。接下来就是你们检察院的事了，尽快起诉，早点了结此事。”
林子藤假意向牛世坤解释说：“我的两个手下，惹了点事。对手下，我不能不管。”
牛世坤点点头，以告诫的口吻说：“尽可能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做工作，不要留下后患啊。”
何志先马上接过去说：“这不会的，我们也只是想做到依法公正处理。”
韩副检察长说：“我们的建议是有法律根据的。进入诉讼程序后，就看法院如何判了。”
“你们放心，我们会尽快审判的。”仝副院长说。
牛世坤看着仝副院长一副很够朋友的样子，就伏身小声对他说道：“我们清川黄金大王金明峡的那个案子，能不能往后拖拖？”他的意思是最好延期到大会之后。
仝副院长一听，马上想到这个案子可能与牛世坤有关，至少他想让金明峡在监狱里多待几天。他说：“延期几天可以，不过，时间太长了恐怕不好说。因为这案子并不复杂，一审判决怎么能把事实搞错了呢？欧阳律师找过我们的吴院长，他是一把手，亲自表态同意过的。可如果延期几天的话，不正好赶上大会召开期间吗？你考虑清楚？”牛世坤想想，连连点头，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大家再次端起了酒杯。这一次，一位副总提示说：“郝市长在隔壁，有人为他送行呢。”
大家一听，马上做出小心翼翼状。但酒杯已经端起来了，又不能不碰，于是象征性地在各自的面前举了举。
何志先坐下后悄声问身边的那位副总：“都是些什么人在拍郝市长的马屁？”
余长水接到牛世坤的电话后，深感事情的严重和紧迫。但要找一个只有号码却没有登记机主的手机，只能用技侦手段，这是需要市局领导批准的。经请示，得到牛世坤同意，余长水来到了市公安局，专门向有关领导汇报清川黄金被盗案的进展情况。春节前后，他们在市局刑警支队反盗窃大队的大力协助下，侦破工作已经取得重大突破。现已查明，原清州黄金公司的停薪留职人员于国松、褚运河二人有重大嫌疑，但案发以后下落不明。同时，他们与华宇公司老板朱正望关系密切，有可能一起去了广东东莞。县局已经派人去东莞调查了，但查无下落。余长水手里拿着一些材料，翻阅着说：“目前，我们要密切注视他们与家人的联系，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春节期间，他们均没有回来。因此，我想请求市局使用监听手段，对他们的通信联络进行监控。我们现在已经掌握了他们的家庭电话号码和一个手机电话号码。”
余长水在汇报的时候，杨光坐在一个角落里，死死地盯他，玩味着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试图破译他在清州所有的活动。怀疑是一种比毒瘾更难消除的诱惑，杨光无数次地回忆过那天傍晚，魏泽西在他家吃饭时，他与余长水不期而遇的情景。余长水是带着酒意去执行公务的，尽管被杨光抓住了他致命的弱点，但杨光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有恃无恐。
刘家坪听完余长水汇报，几乎不假思索地否决了他的请求，“对一起盗窃案的嫌疑人用手段不符合我们的有关规定。这个问题，我可以亲自同你们国强局长交换意见。你们的工作还是很有成效的嘛，支队这边可以进一步加大配合力度。同时，还可以通过广东警方向他们发出协查通报。”说完，他问陆海洋：“你的意见呢？”
陆海洋说：“我同意刘局的意见。”
余长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们可能一直在外面作战，破案心切，用手段的事再说吧。我也没顾上向国强局长汇报。既然刘局长不同意，就算了吧。”说着，他把一份材料装进了包里。“下一步，我们将对嫌犯家庭住址进行２４小时监控。也许嫌犯会以为春节过后，我们松懈了，他们会心存侥幸。”
汇报会即将结束，在座的张跃生、杨光、宋建伟、反盗窃大队大队长韦伦和协助办案的民警似乎也都没什么意见。可是就在刘家坪准备结束会议之时，杨光突然说：“我看这个案子价值１００多万，久拖不破，用手段也是一个没办法的办法。”
刘家坪有点意外，说：“破案心切是可以理解的，但必须按规定办案。”
“规定是人制定的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