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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恐惧

王野在亲卫们鄙视的目光中滚鞍下马,他们还以为王野见了鲜血先是吐,接着又要落荒而逃。谁知王野居然做出了一个怪异的举动——他爬到一辆辎重车上,拿起望远镜继续观看。

王野感到一丝惶恐,似乎有什么出乎预料的事情将要发生。他看到,这场持续了有三个多小时的战斗正在进入尾声,新莽军在逐步撤退,冯异通晓兵法并不追击,因为自己的战略目的是解围而非歼敌。

双方的战线正在收缩回笼,阵型也重新恢复了过来,只剩下战场中一片的一片狼藉。王野尽量不去看那尸山血海,把目光投向更远的新莽军后方。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向前移动,体积庞大,好像是车,但实在太远,非望远镜所能及的了。

王野立马从辎重车上爬下来,冲向刘秀,说:“快,快通知中军,敌后似有强援,万望小心!”

邓禹皱了皱眉头,对王野这种发号施令的态度并不是很满意,刘秀面色也有些不悦,但看了看手中的望远镜,还是转头去吩咐亲卫传令。

王野骑上马再看时,那几辆车应该是槛车,已经越来越近,新莽军中的士兵看到槛车后都自觉往两边靠,让出一条道路来。再近一些时,王野看到了那些槛车应该是由一个壮汉带领着的,不,不应该说是壮汉,而是身高两米以上的——

巨人!

“另一方面,他将本应出现在昆阳之战战场上的新莽军队校尉巨毋霸——传说中能驱动熊虎猛兽的巨人——调拨走进行秘密培养”

王野想起了符立德说过的话,现在他知道自己莫名的惊恐不安是来源何处了,也知道那些槛车里装的都是什么了。

巨人!猛兽!

自己还是太大意了,完全没有仔细考虑过符立德所给的情报,一味想着自己保命,把战争托付给别人,问题出现后,却只能束手无策。

传令的效果开始显现,冯异指挥前军不要追击,而是有条不紊地后退,重新结成战线,汉军的士兵们因为先前的一场小胜而士气振奋,剑戟向外气势凛然。恰在此时,那巨人带着装有猛兽的槛车也已经来到了阵前。

前军士兵们凭借肉眼都能看到车中的猛兽,王野通过望远镜更是看见了各类虎豹熊罴的血盆大口和森森獠牙。

突然间,槛车的枷锁被同时打开,数十头猛兽疯狂地冲了出去,一旁负责押送槛车的新莽军士兵全都一致地向后翻滚避开,生怕猛兽用自己来打牙祭。那个巨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巨毋霸,只听他中气十足地一声唿哨,猛兽们猩红的眼纷纷瞪着汉军方向,再一声高呼,便是那群猛兽们张开大口向汉军冲去。

一瞬间,那些虎豹就越过战场上的一片狼藉,冲到了汉军阵中。它们应该已经饿了好几日,又被特殊训练过,因此渴望的不是狼藉中的断肢残骸,而是鲜活的人!

前军的几名勇士,还想用手中的卜字戟去刺杀猛兽,然而虎豹的速度实在太快,几个闪转腾挪间,勇士们就已经被扑倒,而后面赶来的熊罴和犀牛等,又仗着身躯健硕不畏凡兵,只用粗厚的肉身去与士兵对抗。

前军的士兵被不断地扑倒,猛兽的利齿轻易穿透了单薄的铠甲,殷红的鲜血从皮肉中绽放出来,刺鼻的血腥味又鼓动了更多的猛兽去撕咬士兵,霎时间,兽性的吼叫和惊惶的哭喊混杂交织、响成一片。

士兵当中,除了已被扑倒在地命不久矣的,只剩下了两种人:一种是瘫软在地口不能言的,一种是连滚带爬拼命狂奔的,于是前军的阵型迅速溃散,各类军械器具散落一地。在前军压阵的王霸挥舞战斧想要稳住战线,可是士气已泄,非是将官所能挽回的了。

就这样,前队冲击后队,阵型愈发散乱,王霸也只能尽力收拢残兵逐步后撤,冯异在中军奋力击鼓,士气相对较好的中军立刻变换阵型,由大盾布在前列,弓弩架于其后,一边尽力将前军同袍们纳入阵中,一面时刻警戒以备不测。

冯异接下来的决策明智而果断,他深知士兵们的畏惧,此时已不可再战,待残兵收拢有三四成后,立刻下令缓慢撤退,并且让幽燕突骑放弃阵型先行奔走,以防马匹受到猛兽的惊吓而造成损失。

在他的主导下,撤退不但秩序井然,且还组织了两轮的弓弩攒射来阻止猛兽的进一步动作,后备队伍也迅速点燃了火把递到前方,用以驱赶猛兽,虽然这些做法并没有太大杀伤力,但是能保证汉军的安全地撤离。

万幸的是,新莽军的士兵也害怕过于接近猛兽,所以并没有大肆追击。猛兽的主人巨毋霸似乎也明白,一旦猛兽陷入人海中,对方用一条条人命进行车轮战的话,猛兽们也会损失惨重,所以又是一个唿哨,让饱尝了残肢断骸的猛兽们悠然地折返。

王野已经稀里哗啦吐了好几次,然而此时已经没人再嘲笑他。因为他们都深知,如果换上自己去应对那些猛兽,无疑也会成为一份美餐,所以每个人心中都怀揣着一份与王野相同的畏惧。

与之相对的,通过王野到底及时提醒,中军有了以防不测的准备,让汉军的损失降低,这的确是大功一件,刘秀为此还特意嘱咐了两名亲卫看护王野,确保他随大军顺利撤离。

汉军退了大致有四五里,途中没有见到新莽军的追赶拦截,于是开始安营扎寨。想必是穿越者方面深知,邯郸是河北门户,只要邯郸还在被围状态,就相当于攻刘秀之必救,汉军不可能从这里走脱。

一路上,邓禹的眉头紧锁,他抚弄长须,心事重重。智略过人的他自然明白,这样先胜后败的战局和敌军突然袭击的战术,对己方的士气打击是最为致命的。可见新莽军方面定有高人坐镇,汉军即使此时保存了元气,但接下来的战斗一定会异常艰难。

最为关键的就是那些猛兽,它们对士兵的杀伤倒还在其次,其厉害之处就在于士兵们会害怕,作战会被迫中断,再者骑兵战术也肯定无法再使用了,更不妙的是现在士兵们当中已经弥漫开了对猛兽的恐惧。

化解之法当然也有,只需要让情况相反,让猛兽们产生恐惧,哪怕只是其中一头恐惧了、退缩了,就足可证明它们不是无法战胜的,而这场仗才有打下去的可能。

可是,这又谈何容易呢?击败一头猛兽,也许就要付出数十人的代价,其前提还必须是这些人个个都悍不畏死、配合默契、能巧妙利用各类武器工具。

无稽之谈!

邓禹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闭上眼,不再言语。

王野的呕吐感已不再那么强烈,此时他被安置在大营中休息,刘秀大概是带着将领们去简易窝棚里开会了。王野喘了喘气,想去给安营扎寨的汉军帮忙,可是就他那几两力气,也没法帮助建设,这让他异常郁闷。

王野牵过了自己那匹战马,它在方才的战场上也受到了猛兽嘶吼的惊吓,不断打着响鼻,似在抒发内心强烈的恐惧之情。王野看了一眼在忙碌的汉军,叹了一口气,骑上自己的战马。

他不是想要逃跑,他只是想要跑起来,漫无目的地跑起来,去感受风、感受速度、感受那风驰电掣的快感。在过去,他每当心烦意乱时,总会找一段大马路开始奔跑,不顾一切地跑,只有那样,才能从周遭的喧嚣中获取一丝内心的宁静。

他绕着汉军的营寨策马狂奔,马儿也像是要发泄蓄积已久的不甘、惊惶乃至愤怒,纵情地迈开四蹄,越跑越快。王野伏低了身子,感受一阵阵劲风从面颊上吹过,感受腿间传来的一股股痛感,他在这一刻才深切体会到:一切都不同了,这里不是温室和摇篮,这里是古代,是战场,是一个人命如草芥的地方,在这里你可能随时会丧命,最好的结局也只是被人拿着草席包裹一下扔进巨坑中。

正所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我们看穿越,想穿越,无非是把自己带入一个权力最大的角色中,要么是特种兵,要么是帝王将相,当你就是你自己,就是一个平凡的人时,你会惊惶,会恐惧,会知道战争、杀戮、灾荒、死亡——

并不是游戏和数字!

接受了这一切后,王野的内心反而变得无比安宁,他抬起了头,切实地去感受风的吹拂,渐渐地,他变得适应,变得忍耐,他开始扬声高呼,为这自由而畅快的时刻而放声高呼。

汉军士兵们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看向疯癫般的王野,王野明白此刻有无数目光正投向自己,于是奋臂吼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就这简单的一句,他反复地呼喊,喊到嗓子发干。在喊第三遍时,大家只当他疯了,睁大眼睛看着他;在喊第十几遍时,马儿兜了一圈回环,大家听到这中气十足的一句,也不由地低声重复一下,细细琢磨着;在喊到数十遍时,马儿已不知跑了几圈,这时,逐渐有人也开始反复吟诵起这句诗,为王野应和。

终于,不知是谁先爆发出一声叫喊,这一片范围内的汉军都被其情绪所感染,纷纷举起手臂,一致地叫喊:“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野见状更加兴致昂扬,接着又扯开嗓子狂呼:“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

就这样,汉军的营地中无端喧腾了起来,士兵们情绪高涨,看着王野在马上仰头大笑。他笑,是因为想起了来自未来的一句话:

Theonlythingwehavetofear,isfearitself.

我们唯一需要恐惧的,就是恐惧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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