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野看着眼前桌案上黄橙橙的一碗麦饭、无甚味道的开水炖菜和一碟不知为何的粘稠物,拿起竹箸却无从下手,心里不由感叹:这玩意就是汉代美食啊,还不如给个馒头……当然,这个时代也没有馒头。
十几分钟前,刘秀接到了情报,与王野所说的相吻合。得知新莽军即将进攻河北,刘秀即便再沉稳,也不免有些慌张,当下和部下们继续展开讨论,并派人给王野安排住宿伙食,好生款待。
王野虽然对汉代美食并不感兴趣,但是刘秀的容人之量还是让他大为感慨。对刘秀而言,自己不过是个提供情报的人,而且和快马传书是前后脚的时间,并没有做出很大的贡献,但还是给予了自己优待,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平头老百姓就在将军府中住下,足见其自信气度。
由此说来,历史上的刘秀确实是一位少有的帝王。不妨参考其他帝王对朝代开国元勋们的态度,比如三杰、四天王、五大将、十帅的这些,在开国之后基本都被无情清洗,而刘秀对手下的云台二十八将,却是优厚对待,除了战役中阵亡的几位,其他的人基本都得到了善终,这一点是历朝帝王们拍马都远远赶不上的。
王野用膳完毕,自有侍者来收拾了去。王野先和符立德联系一阵,汇报了当前情况,然后拿起侍者送来的服饰摆弄试穿,没想到刘秀还给自己送来了玉玦和铜剑,这下王野打扮起来,倒真有点汉代君子之风了。
一夜无话,王野在卧榻上睡的并不是很好,他怀念着家里的席梦思床,渐渐进入梦乡。第二天一早,又有侍者端着铜盆过来伺候洗漱,这时他们才注意到王野穿的是一双运动鞋,里面也没有长袜,虽稍感怪异,但还是又给送来了方履和袜子。
这一切完毕之后,才有人来通报,刘秀和邓禹前来拜会。
王野心里清楚,刘秀前头给这么多好处,自己都照单全收,接下来刘秀一定是想从自己这里套一点情报去了。
“多谢将军款待,野受之有愧。”王野见到刘秀远远走来,就立刻躬身作揖,即表明了自己感谢的态度,也让刘秀可以顺水推舟。
刘秀很是食髓知味,便走上前来搀扶:“无须多礼,秀平生喜好广交天下朋友,这位王兄弟我是仰慕已久了。”
王野心里暗笑,我才来一天呢,你就仰慕,莫非是和我一起穿越来的?
当然,王野也就顺势直起身,看看和颜悦色的刘秀,以及他身后的邓禹,原来他便是昨日在议事厅所见的那位儒雅之士,心里多了几分敬重。
因为邓禹可是云台二十八将的魁首,也是为刘秀定下帝王之业的谋主,相当于给了迷茫的刘秀一篇“隆中对”,而且本身又是刘秀的同窗好友,其受宠信之深那是可想而知的。
刘秀先是一阵客套话,问及吃喝款待是否满意,一通说完,又和邓禹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随后,刘秀开口问道:“兄弟既知王莽贼军将至河北,可知其为何而来?恕秀愚钝,昨日与诸将商议,却未能晓其根由。”
“这个嘛……”王野早料到刘秀会有此问,然而当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就直接说是穿越者为了来杀他的吧?王野动用急智,开始冥思苦想,这个时代有什么理由是能冠冕堂皇地用来搪塞别人的。
说起来,如果这个时代真有一种万金油的话,想必那就该是……谶纬了吧?
王野咳了两声:“家师隐居桃花源,善谶纬之学,曾断言在刘秀主政河北时,王莽将攻之,因此令我前来相助……哦,将军,无意提及名讳,实在是冒犯了。”
所谓谶纬,是当时风行的一种封建迷信预言学说,往往是从某书中断章取义出一段话,然后将此作为一个预言。比如“明日将败”一句说出来,真正到了明天,如果我军败了,那是应验,如果我军胜了,那是说敌军“明日将败”,所以仍然应验,因此王野可以借此糊弄过去。然而,即便王野是把事情经过解释了,却依然不能让刘秀得到想要的情报——即新莽军进攻的原因。
刘秀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只是王兄弟,尊师必定是一位奇士,难道就没有预料到贼军进攻之由吗?世上不可能有无缘无故之事吧。”
王野暗赞一声,刘秀还真是有脑子,面对自己的忽悠,仍然抓得住问题的关键。
王野只好接着说:“关于此事,家师实在是未曾嘱咐过,只让我来告诉将军早做防备,并让我辅佐将军,随去征讨贼军。”王野说完想了一会,才发觉不对,这样解释起来的话,那不就变成符立德是自己的老师了吗?真是不料又让他占了个便宜。
刘秀又和邓禹对视了一下,后者点了点头,然后由邓禹对王野说:“王兄弟,既然有意随军,那就劳烦移尊驾至城外军营中,自有随军掾曹会记录编排。”
王野心下一惊,知道自己这是好运要到头了,他们来之前肯定已经商量好了,想要从自己嘴里问出话来,现在既然得不到情报,自己的利用价值也就到头了。
再想想之前好吃好喝招待着,对一介布衣来说也算是施以大恩,提供军情之事自然也就随之一笔勾销,那么如今,他们眼中的自己不过是一个壮劳力罢了,肯定是希望自己能去军营里从大头兵干起,为他们效以死命。
刘秀此时脸色泰然,完全没有要出言阻止的意思,看来即便是历史上难得的有道之君,也难免不把人当人,只要没有了利用价值,就毫无亲近的意义了,不如放军营这个大搅拌机里榨干最后一滴油——也就是生命。
王野可不想就做马前卒战死,但他也明白如果不想被忽视,就只能尽可能地证明自己的价值,可眼下,自己有什么牌在手上吗?并没有!于是他只好支支吾吾地开口:“这,请让……让我随将军鞍前马后以供驱策……贼军势大,我可为将军……临机决断。”
邓禹脸色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冷笑,他的意思很明白,王野这种不知何处来的乡野村夫,能被好生招待,还赋予任命去军营就职,比对待一般流民强多了。还想什么临机决断?那是人家谋主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也不配。
刘秀倒是神色如常,静待王野要如何接话。
一个谎言,往往需要其他更多谎言来弥补,王野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接着瞎编:“那个……我有宝物可献给将军,以供战阵使用……此时若用则毫无效果,需要……对,需要到战阵之上再呈给将军。”
王野期期艾艾的话意思很明确,就是想跟在刘秀旁边上战场,说更明白点就是不想当炮灰送死。这话入邓禹耳朵里,他不屑的神色更浓了,反而是刘秀不太介怀,还笑了出来。这使得王野一阵惶恐,看来自己的谎话编得太没水平,人家一下子就明了其中含义。
“如此也好,你且住下,待出征之时再送你铠甲战马,为我所驱策吧。”刘秀出人意料地同意了王野的提议。
邓禹听到这话,不由惊讶地看向刘秀。刘秀挥挥手示意不要多言,然后二人就告辞走了出去。
在回廊中,邓禹怀揣疑惑,却并不发问,他了解刘秀,知道他一定会自己作答。果然,刘秀说道:“仲华,感到奇怪吗?那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似无需加以关照,然否?”
邓禹点了点头,刘秀笑了笑,接着说:“你是不知,当初铫期、岑彭他们于我而言,原本也是素不相识之人,然而我只一眼,便看出他们可堪大任,后来一用,当真如此。这个王野啊,我看其能创造的功业,并不在铫、岑之下。虽说有点畏死,那是难免的嘛,暂且看他在战阵之上又会呈出什么宝物,到时再做决断不迟。”
邓禹还是觉得蹊跷,就问:“此人详知王莽军情,又坚持在战阵中跟随将军,莫非是意欲届时行刺,乱我军心?”
刘秀听后停住了脚步,这使得邓禹和后面的从人只好全都停下,听刘秀转过身来说:“此人步伐轻浮,身形僵硬,你觉得,他能在战阵中胜过我身边的吴汉等人?”
听了此话,邓禹只好悻悻按捺住劝阻之想,随刘秀定夺了。
他们不知,此时留在屋内的王野,正在拿衣袂擦拭自己的涔涔冷汗。他深知,刚才若不是因刘秀的奇想,自己就只会剩下两条路可走:要么是被赶出去,从此无法完成任务,在这个时代孤独终老;要么就是被强行安排上战场,也即是送死。
王野长舒一口气,看来,还是得感谢一下刘秀的仁义宽厚。
刚才那危机一刻,决定了生存或死亡,王野的大脑不得不疯狂开动起来,寻找一切可以证明自己价值的办法。眼下放松下来,他已经大致有了应付的对策,只是还要等到上战场之后再进行实施。他尝试着呼叫符立德,告诉对方需要为自己准备点东西,自然是有钱就能弄到的那一种,符立德无奈地说自己怎么可能有钱,王野正好一肚子火,就告诉符立德,不能把东西弄来,自己只能选择永远待在东汉了。
符立德最终还是答应了,会给王野想办法。
当晚,王野做了一个梦,梦见汉代的虎贲们鲜衣怒马,旌旗招展,在刘秀的指挥下一致向前,势不可挡,自己也跟着坐享其成,摇身一变成为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谋士,如诸葛亮一般羽扇纶巾、谈笑风生。
五日后,上谷、渔阳等地汉军部队集结完毕,在刘秀指挥下向邯郸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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