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药子第一眼看到萧逸的时候,不免有些恍惚。当年他从火场中苏醒,身边正是这个年轻人带着一个垂髫女童。他满面黑烟,只剩一双眼睛却也黯淡无光,表情已经分辨不清,但嘴角的鲜血却触目惊心。无论老药子如何相询,一个什么都不记得,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直到他们顺着漆黑的通道走出去后,老药子才渐渐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也从记忆中了解到了一些必要的信息。看着年轻人牵着女童离去的背影,老药子也整顿心情,重新开始自己狗血的人生。
“萧逸,你还记得我吗?”老药子内心唏嘘之后,开口问道。
萧逸咋一看到这位白眉须发,仙风道骨的老人时,脑中一声嗡响,剧痛来袭,毫无征兆。只见他脸色惨白,眉头紧锁,双手抱着头,跌坐在椅中。萧可和凌寒还没来得及上前扶住。老药子一把抓住萧逸的手腕,一边诊脉,一边从怀中拿出一个鼻烟壶,放在萧逸面前晃动了几下。不过片刻,萧逸渐渐感到头痛如退潮般消失,除了面色依然苍白之外,已恢复清明。他给萧可投去安慰的眼神,刚想说话。老药子轻轻摇头,拂了拂白须说道,“不用问了,你这病不好治。”
“师叔,真有这么棘手吗?”唐思瑶其实内心是有矛盾的。她虽然答应给萧逸治病,但心中并不希望萧逸康复想起以前的事情。那会摧毁他现有的生活,把他推向痛苦悔恨的深渊。治好萧逸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必将刀剑相向,或许就是不死不休!与其记起一切在苦痛和仇恨中活着,还不如让他过着当下这般简单却快乐的日子。
“老爷爷,我哥真的好不了吗?”萧可有些着急。凌寒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药老前辈只说不好治,并不是治不好啊!”
“前辈能跟我说的详细点吗?无论能否治愈,我都想知道病因。”萧逸满腹疑团,听到老药子的话,内心仍怀希望。
老药子叹息一声说道:“你这属于心理疾病,学名叫做创伤后应激障碍症。是由于重大伤痛或者精神打击导致的。失忆是比较罕见的现象。其实也是你内心一种自我保护的体现。打击太大,你的潜意识就把与事件有关的所有记忆都封存起来,导致你失忆。当你受到刺激要再次想起来的时候,剧烈头痛其实是一种潜意识的自我抵制。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病是无药可医的。但也正因为如此,适当的调理,良好的心理疏导,这病也会不药而愈。”老药子说完,就连熟通医理的唐思瑶都是一脸茫然。
老药子环顾一圈,也有些尴尬的撇了撇嘴。“呃呵——”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萧逸你也不用太在意。我说通俗一点,你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保持好心情,这样也许有一天你自然而然就都想起来了。何况,这么多年你都过了,何不放下这个心结,继续现在的生活。”
萧逸心中震撼,老药子的一番话他还是明白了一些。重大打击,自我封存。他想起了那个住在东厢的奇怪男子,他让他带着可儿离开,可他自己却混进了山庄。他也想起了初见唐思瑶的场景,她眼中分明有恐惧闪过,可却又有安慰流露。一切的谜团似乎都隐藏在白云山庄之中。种种都让萧逸深陷困顿焦虑而无奈。
听完老药子的解释之后,凌寒就一直关注着萧逸。当看到他目光转为黯淡,神情有些恍惚的时候,他立刻递上酒袋,用力拍上萧逸的肩头,满面笑容,目光清亮的看向他,“萧兄先喝口酒吧!但饮酒——”
“莫嗟叹!”萧逸身体一震,又看到凌寒的目光,不禁脱口而出。
老药子后来的话其实也是唐思瑶内心的写照。当看到萧逸目光扫向她时,唐思瑶下意识的回避。那目光好像带着熔岩的温度,射在她身上焦灼无比。她不想给萧逸解释,逃避总能解救一时。
“既如师叔所言,就让萧公子好生休息一下吧。”唐思瑶只想离开小院,哪怕明知会让老药子生疑,会让萧逸三人困惑,但她就是想要逃开,不愿面对萧逸的询问。话音刚落,唐思瑶便率先起身离开。
“如此也罢。”老药子随后转向萧逸说道,“你若考虑清楚,这两天随时可来找我。中秋之前我会留在白云山庄。”言罢便悠然而去。
“哥!”萧可挪到萧逸身边,环抱住他结实的臂膀,埋头说道,“这些年我们隐居山林,日子过得也很惬意。若真的仍想不起来,我们还可以过回原来的生活。哥你别太难过好吗?可儿会一直陪着你的。”萧可虽然年幼纯真,但最近一连串的意外令她心中忐忑。她并不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而内心浓浓的不安让她感到害怕。
萧逸溺爱的看着萧可,眉头不觉舒展开来。“可儿长大了,会安慰人了。放心吧,我没事的。”
凌寒微笑不语,独自走到厅堂另一侧倒茶喝,突然耳中听到一声树叶脆响。他立刻飞身而起,跃向后窗,猛然推开窗门,一个纵身便来到了厅堂后墙根。待萧逸来到窗前时,只见残阳左手扶着右肩,刚想抽身而去,却已被凌寒挡住。
看到萧逸,残阳的眼神变得温和,嘴角微动,想说些什么,始终没有说出。
“进去说话吧。”凌寒依旧轻轻一跃回到厅内,随即转向萧可说,“可儿,你先去把厅门掩上。”
“没想到有人比我们可儿更按耐不住,先来串门了。”凌寒发现萧逸和残阳只相互看了一眼,却都不开言,只好先帮他们开个腔,以免无休止的沉默下去。
“能让我看一下你右手小臂上的伤口吗?”残阳的声音有点颤抖。
萧逸一惊,缓缓拉起衣袖,露出手臂上两寸来长的一个旧伤疤。看到伤疤的刹那,残阳确信了,站在他面前的就是他的长兄萧逸。突然多年来的苦痛酸楚齐齐涌上心头,全部化作两行热泪潸然而下。残阳走到萧逸身前,紧紧的抱住他,沙哑的叫出声来,“大哥!”
听到残阳的喊声,萧逸脑海中出现画面……
两个少年背着竹篓在山林里穿行,突然年少的那个意外滑落进一个捕兽的陷阱。孩子情急之下抓住裸露在外的树根,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慌,口中不停喊着,“大哥,救我!”
年长的赶忙扑过去抓住弟弟的手,拼命往上拉。陷阱底下是明晃晃的利刺。一心要救弟弟的少年已顾不得其他,荆棘的尖刺深深扎进他的手臂,随着他把弟弟拉上来的过程中,已划出一道两寸多的伤口,鲜血淋漓。
“衍儿别怕,我不会松手的,你抓紧我。”
“衍儿!你是衍儿!”萧逸紧紧抱住残阳,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