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的声音落在耳中，荀青仿似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不由自主地向其迈去，大雨在其旁坠下，在荀青走至老人面前不过一步的距离时停下了脚步，而后在老人闭眼口中沉吟片刻后，之前没入荀青天灵处那一丝如同针的蓝色线芒从其内冲出，落在老人手中化为了一片黑色的羽毛！
荀青猛然间一哆嗦，双目恢复清明之色，但很快又沉了下来。
老人转过身去，将那蓝色线芒所化成的黑色羽毛嵌入自己的大衣之中，随即面情严肃地一手推开了那如万斤重的塔门，骤然间，这古塔上第一层的风铃开始摇曳，老人走了进去。
荀青透过门的缝隙，看到其内较为黯淡的光线透出，走入其内，但当其刚进入之时，那黑羽老人转过身来，淡蓝色的双眼在较为昏暗的环境中焕发明亮。
“你与那人..”荀青不禁想起了自己见过的第一个蓝眼巫师，此次又见不免觉得有些蹊跷。
“是，也不是。”
黑羽老人仿佛知道荀青要问什么，但并没有直接告诉荀青想要的答案，随即其一指指向昏暗的塔内，骤然间这塔竟然自上而下一片通明，如同白昼！
刹那之间，荀青便被眼中所见的震住，整个人只感觉被一种无形的气息压制地喘不过气来！
这塔内，空间极大，比从外面看上去要宽阔百倍！自下而上，那仿佛红木一般所造的阶梯围绕着塔内空间的四周如蛇盘上，站在第一层的中央仰视而去，其上尽是明亮，不知这塔究竟有多少层，竟看不到尽头，仅仅是这样的高度让一看一眼便觉晕眩。
荀青将目光收了回来，看向坐在一茶桌旁饮着冒着热气的茶水的黑羽老人。
塔外风雨之声阵阵，其势更大，但塔内却是一片静谧，尽管透过那无窗的塔口可以看到其外岳国北上空的雷蛇游动。
那老人缓缓将茶杯上的盖子捋动，悠然自得，其双眼根本未看荀青。
“这雨，与你心中之雨相比如何？”
一语中的，荀青平静的双眼内仿似出现了一抹伤意。
“不如。”
“那你为何避了三年？”老人声仿有些怒意，但脸上并未表现出来。
荀青低下头来，他明晓老人所说之意，自己来此是为了寻找那洞穴之中的蓝眼巫灵所指之路，但不明晓眼前这黑羽老人是何意。
“人畏命则凡，正如这风雷嘲人，雪雨压人，而人从未仰头去怒视，只会找个地方避开，今夜前你为凡，但今夜后你不为凡。”
这黑羽老人与那蓝眼巫灵一样，话语中的哲意极深，但对于现在的荀青来说他能懂得一些，只因自己在子时的那场梦中醒来。
“虽人生为凡，但择逆命可为仙，呼风唤雨，招云引雷于翻手之间..”黑羽老人说了下去，仿佛被其语引领，荀青回想起了一个月前自己在那洞穴之中被蓝眼巫灵幻化而出的画面！
那画面至今在荀青脑海之中仍清晰深刻，他只记得，那画面中凡人变为了仙人，开山劈地，翻江倒海，乃至于地裂天崩不过数息之间！
“你可知，古祭为你所指之路为何？”
那黑羽老人话毕后问向荀青，将茶杯放在桌上看去。
“大逆行者..”
荀青记得那画面之中人的名字，尤其记得那蓝眼巫灵看向画面之中眼中深深的崇敬！荀青已经知晓，世上本无仙人，神魔也好，仙鬼也罢，一切的源头皆是凡人！
这四个字道出那黑羽老人仿似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缓缓起身，双眼之中的蓝芒闪动了一丝明亮过后。
“正是我所为你指引之路，不过一切仍靠自身，任谁也帮不了你，此塔名为苦尘，亦名道，你之所以今夜过后不为凡，是因闯塔者，皆有罪名，人生而有罪，生而赎罪。”
荀青不禁一怔，不明其意。
“你知为何你得以来此，又知为何古祭唯独寻你？”
荀青更加迷惑，但已经知晓名为‘古祭’之人为那蓝眼巫师，而这黑羽老人所问正是自己心中最大的一个谜团，摇头过后那黑羽老人缓缓道出。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古祭精通衍预之术，其所求三卦皆与你身，一为大能之缘，二为不灭之运，至于第三道卦，其本人也未敢说出..”
原本已经满头雾水的荀青此刻更是不解，但却明白一些该明白的事终会有明了的一日，没有多问，而是将其所述记了下来。
“你自然是不明晓，此为天机，终有你遇之日..一卦海中五山，二卦九霄风雷..”老人没有说出第三个卦象，但结合其之前所说，想必他也不知。
而二人的话题落在此处，沉默持续了很短的时间过后那黑羽老人仿似又扯回了正题。
“我为你所指之路，为大逆之路，此路会让你尝尽极苦，亦会让你只手遮天，一旦上路，无法回头。”
荀青期盼的答案终于要到来，双眼之中如同闪过一丝雷光。
“凡修道飞升，绝非一息之间，你既有此心，理应有决意，子时梦境即为你问道之始，我受其所托将你点醒，其后之路必你独行，此地向西四百里，即为你道之起点。”
老人的话仿佛说完，而荀青虽还有些迷茫，但起码心中已有了方向，而后点了点头。
站立在塔中，目光透过了一个向西的窗口，似穿越了暗夜之中的风雨，那老人从桌旁走了过来，与荀青一同看向其外，随后从自身的衣袍之上轻拽下了一片黑色羽毛，递至荀青手中。
“若有一日再见道塔，将此给我即可。”
荀青接过，那一片黑色的羽毛在手中被塔内的烛火之光映地闪亮，这黑羽足足有自己一手之长，比乌鸦的羽毛要长上一些，其上隐隐有一个看不清楚的古字，荀青沉息片刻将其收起。
走出古塔，荀青目色凝重，这是荀青头一次见过最大的雨势，原本已经干了一些的布衣再一次被雨水冲刷淋湿，随着一步步向西的艰难迈步，苦尘塔在风雨飘摇之中隐隐若现，而在荀青走出大约二十里的距离后，那塔中的老人走了出来，立在大雨之中看向荀青离去的方向，那雨此时竟淋不到其分毫，古塔外的老人目色平静，而其身后的塔竟在渐渐收缩！直至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原本直入天际表层金光涌动的古塔化为了一个如同竹罐大小的古玩在老者手中，随后竟化为一道金光涌入其身！
古塔消失之后，那原本在本地矗立不知多少岁月的寒鸣峰竟一同消失不见！而老人面色平静，沿着山路向下方走去，只是随着其每一步的迈出，其衣袍之上的黑羽就会消失一片，其原本笔直的背就会驼上一些，更为诡异的，是其面容竟也开始浮现苍老之色，原本洁净的脸上出现了数块老斑，直至最后，其模样竟正与之前一模一样，就连此前那种高深莫测的气质也变为了朴素孤独！
“大雨淹了田，又是饿肚年...”
老人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容，摇了摇头过后向大威村内走去。
七日。
......
大雨终于停了。
岳国康平二十五年七月二十三日。
清晨。
雨在岳国的北部整整下了七天七夜，从未间断过，山洪将较为偏北的一些村庄淹没，极多村民不得不放弃原有的田地，流离失所，开始向南逃难，荀青所行的一路，看到饥肠辘辘的难民拖家带口奔波，有些孩童尚在襁褓之中，不禁叹了口气，自己的梦想是成为一方父母官，保得一方太平，但心系天下已经不是他现在所考虑的事情，荀青一路算着，整整七日自己在风雨之中走了四百里，面色一沉，双目直直看向出现在眼前的这座山峰，其目中神色已无平静，而是怒意！
苍茫峰！
那古塔向西的四百里处的终点，竟是这苍茫峰！
荀青绝不会认为是自己走错了，而相反荀青此时对那黑羽老人有了一丝怀疑，不明其究竟何意，但也没再想下去，毕竟自己选择了相信，就要坚持到底。
原本以为，老人所指的地方定是一处仙人的修炼宗门，因为在与那洞穴之内的蓝眼老人的谈话中荀青得知这世间有极多修道之人选择隐蔽在山林或群峰之中，有些聚集在一起打坐，有些创立一些门派，其内的一些宗门长老往往会前往凡间寻找一些有修炼天赋的孩童收为弟子加以培养以使宗门世代香火延续，但其门派的位置往往极为偏远，多为极险极深之地，如同针隐于海中不为人知，但荀青来此处，除了荒山便是野岭，虽说人烟稀少但也根本没有什么修炼宗门的影子。
而后荀青的目光微微一抬，下一个瞬间，其内的冷意更浓！
白骨！
一根极粗极长的黑色铁链，沿着峰壁将整整六十具白骨锁在一起！
三年前的那晚的场景此刻在荀青脑中如当日一模一样完全浮现了出来，不知觉之间荀青的双拳已经紧紧成一团。
历经三年风吹日晒，白骨上的布衣已经破烂不堪，大多数已经被风带走不知飘落何处，荀青认不出哪个是自己惨死的父亲，但他知道父亲就在其中，身为人子，任谁看到都会感觉到心在滴血！
而与此同时，那场梦中南云子的身影如在荀青眼前出现，荀青心中怒意更浓，暗中下誓。
“终有我必让此峰崩裂！”
随即荀青目光一沉，沿着峰壁向上攀爬而去，不管如何，他都必须将那些白骨取下掩埋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