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和回到病房,抵着房门深呼吸稳住心率。毫无疑问,门外走廊两个看守者的声音绝无可能是人的声带能发出的,如果自己听力出了问题,那么那个姓江的医生跟护士声音应该也会是那种荒诞不经的声音。
他走到床头边,在床头板右上方找到两枚一角硬币大小的一绿一红两个按钮,右壁挂着一个白色听筒,看样子这个简易的通话设施的内核嵌置在床头板里。林和根据江正儒的话推断,绿色按钮应该是呼叫服务人员,而红色按钮则是呼叫医疗救护人员。他跪在床上,按下绿色按钮,通话口响起有规律的嘟~嘟~嘟~声,林和心跳也随之加剧。
不到四秒钟——但林和感觉过了很长时间,听筒传来‘咔’的一声,对面有人接电话了,林和感觉心跳到了嗓子眼,话筒传来服务员的声音,“欢迎拨通特殊服务专线。”
林和颓然的向后坐倒,是那该死的变声器改过的声音。
“您好,请问能听到我的话吗?“通话口传来一阵询问声。
“您好,先生,请问该如何称呼您?”
“我叫林和。”
“好的,林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
“嗯,那个,我饿了……”
“嗯~,好的,林先生,请问您需要那种营养套餐,A套餐还是B套餐?”
“A。”林和随便选了个。
“好的林先生,您稍等片刻,套餐马上帮您配置好,您还需要其他服务吗?“
“不需要。”
“好的林先生,一会有服务人员将套餐送到您的房间,祝您身体早日……“
“等等!“林和打断对方祝福。
“好的先生,您还需要什么服务?”
“你身边还有别的服务人员吗?”
对面沉默片刻,“有,先生,您有什么需求吗?”
“那个……能让她跟我说句话吗。我这段时间一直昏迷,很久没和人交谈了,想多听听别人的声音……”林和想扇自己耳光,真是拙劣的借口。
“好的林先生,稍等。”对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通话口传来一阵细微的交流声。
“您好,林先生,我是11号话务员。”
“你是另一个人吗?”
“对,先生。”
“哦,你俩的声音有点想象。“
通话口传出一阵笑声,“先生您真会开玩笑,我是男的,怎么会跟小姑娘声音一样。”
林和没有继续搭话,挂上话筒,通话结束。
林和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脑字里得到三个结论,首先在自己没有疯的前提下,1,所有人的声音在某个时间段被某种外力修改了,修改时间大体在江正儒离开后的两个小时里。2,被修改者无所知,只有自己能感觉到异变。3,看样子自己在事件环节中属于暂时不公开位置,上面肯定不会一时放自己离开。
他突然想起白秋练的话,等他发现异象后到窗户外面,他忙跳下床,到窗边拉开百叶窗帘,当他看到外面景象时,整个心都凉了,这个房间大概在医院大楼第二十个楼层,对面是枫河,中间穿插一条马路。
那时候他的意识模糊了,没听清白秋练说到窗外如何,到窗外跳楼?就算有所谓的无限概率,自己跳下去的真的不会死吗。到窗外等她?那她又在哪里呢,自己的梦里?
门外响起敲门声,那该死的荒诞声再一次响起,“林先生,你的晚餐到了,请开下门。”
林和打开门,门外站着一名年龄在30岁左右,体型胖圆的女人,她的胳膊差不多跟林和的小腿一样粗,身上的白大褂显然是由大号改的,给人一种松垮的印象。
她提了下装着晚餐的背心塑料袋,“先生,你的晚餐,需要我帮你布置下餐桌吗?”她表情很生动,微笑起来像一只胖乎乎的英国短毛猫,如果没有那怪异的声音,肯定会让人从心底油然生出亲切感。
“不需要,谢谢。”林和向对方点头致意,接过她手上的塑料袋。
“那好,祝你晚餐愉快。”女人回应。
林和没有将晚餐放在和床一体的饭桌上,直接席地而坐,盛晚餐的容器像蒸小笼包的笼屉,由四层圆形饭盒组成,每个饭盒中间隔开,放着两道菜。
林和看着摆在地上的八道菜,没一样是自己日常见过的,不管是碎冰里冷镇着的某种鲜嫩鱼肉,还是看着透明尝起来味道浓烈的香汤,都不是一个上班族生平能享受的,这让林和莫名想起了古代的断头饭。
吃完饭他走进隔间的厕所,用手撑着洗漱台朝镜子看去,镜子里的脸,脸型瘦狭,僵硬的五官给人一种不易接触的感觉,因为吃了顿滋补品脸色倒稍微红润起来,只是眼里透着一丝灰败的绝望和懦弱。
之后林和像焦虑症患者一样在房间来回踱步。
为什么,为什么地球这么多人,偏偏选中我?
窗外不停传来的汽车穿行公路声音传到他耳朵里,像一道道在心中延伸的封条堵住他胸腔里的愤懑,真是荒唐可笑。
一切都该死。
……
……
林和忘了自己多晚才睡着的,他整晚都窝在床单里,身体侧卧像松鼠一样蜷曲着,在黑暗中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等林和从乏倦中醒来时,外面已天光大亮。江正儒坐在他右侧床边的椅子上正跟女护士聊的火热。
果不其然,两人的声音也发生了变异。
林和抬头看了眼钟表,已经是上午10点23分了,自己终于渡过了担惊受怕的一晚。
女护士注意到林和醒来,立刻朝他露出微笑,江正儒也会意的将头转向林和,“林先生昨晚睡眠质量如何。”
“还行。”
“你昨天醒过来,院里的领导很高兴,一会我们院长要带人来亲自看望你。”
林和点点头,“江大夫,你有没有听过一种病症,就是除自己之外所有人的声音都变成一样的。”
江正儒扶了下眼镜,声音高了一度,“Fregoli妄想症,我在美国华盛顿留学的时候,在图书馆看过一本由法国人于98年撰写的精神病患者总论,书里就提到过这种病症,属于被害妄想症中临床案例稀少一种,患者发病时会认为周遭所有人都是由一人所扮演,并且想要侵害自己。”说完他用余光扫了女护士一眼。
他的话让林和心态稍微稳定了一点,如果自己得的是某种“被害妄想症“,尽管情况依然很糟糕,但总比莫名被人杀死强。”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江正儒忙站起来,跟女护士一起端正身姿,朝门外注目。
门外走来一群中年人,林和默记来人数量,七个人,瘦矮高胖不一,年龄基本在50岁以上,走在前头的老头应该是院长,身材矮小,脑袋已经半秃,但精神头看起来很足,脸上的表情像他的秃顶一样透出一股被世态沧桑打磨出的圆滑,刚迈进放进就伸手做出跟林和握手的架势,“哎呀,小林同志,你可醒了。”声音依然是那种可笑的变调。
林和想要下床,结果那院长快步走过来坐在床边,握住林和的手不放开。
“这位是我院的江院长,这些领导是医院董事会成员。”江正儒介绍到。
“小林同志,为了你的身体安全,我可是让自己的亲侄子来看照你啊,其他人我不放心。”
林和半身倚在床头柜,脸上勉强露出一丝微笑。
江正儒说,“本来院长要八点来看你的,可是看你睡得劲头正足,特意延迟看望你的时间。”
江院长摆摆手说,“小伙子嘛,早上多睡一点养足了精神,保证一整天都生龙活虎。”
周围的人都附和着笑了起来,变调的笑声使得房间里充斥着不安的气氛。
待所有人笑完,院长说,“小林同志,上面领导非常关注你的状况,对你遭遇的灾难表示深切遗憾,这病房就是院里接到通知专门给你空出来的,怎么样,还适应吧。”
林和说“挺好。”
院长无视林和的冷淡,开门见山的说,“今天下午两点,市长会专门坐车过来,代表全市人民慰问你,还有一大伙记者跟来,小林同志啊,你可要好好表现啊,要给全市青少年树个好榜样。”
“市长慰问完,我就能回家了吗?”林和问。
老院长脸上现出一丝尴尬,但仅一瞬间就被满面笑容掩盖,“这个嘛,小林同志,现在是紧张时期,你这事涉及到全市安防问题,一些问题还需要上面领导专门开会做进一步讨论和指示。有什么想家的情绪我能理解,但为了全市老百姓的生命安全,你暂且忍一忍吧。”
林和点点头没说什么,他没有选择。
“你先好好休息,没事的话我就,我就,我就,我就……”
林和皱眉看着老院长逐渐变得面无表情,梦呓似的重复着两个字,他意识到老院长的慢慢发力握住了自己的手。
院长猛地抬起脸,“我就——杀了你,毁灭时空的异种!”
林和猛地抽出手,一拳打在他右腮上,将他击倒在床边。
在场所有人一起涌到床上,林和转身一骨碌滚到病床右侧地板上,爬进了床底,从床左侧爬出,然后一拳打中堵在左侧的江正儒右眼,眼镜碎片刺进了的眼睛,一股血从他的眼眶里飙了出来,他抱着右眼滚在地上嚎叫起来。接着林和跳上窗台,死死抓着墙角的暖气管,两个医院主任想要过来抱住他,分别被他一脚踢开,求生的欲望让他动手果断狠厉。
幸亏来看望自己的人尽是些老弱瘦矮,否则现在自己已经被摁在床上动弹不得了。
在场的所有人突然停止动作,机械般的靠在一起围成一个半圆,缓缓向林和靠近,看样子天劫控制住他们身体,调整出合理的抓捕手段,他往从窗户往外看去,据地面七十米的距离让他脚底发软,可以看到楼下医院门口等待的记者和市民像蚂蚁一样涌入医院大门,看样子增援很快就会来到。
现在林和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跳出窗外,要么被这些人抓住杀死。他用力吸吐两口气,在脑海里快速权衡利弊,很快他做出决定,跳下去,去赌所谓的无限概率能不能让他避免一死。
“操!”他大骂一句,刚要松开手,突然房间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所有人都被震起,栽到在地,林和因为死死攥着暖气管被甩进了墙角。
紧接着林和感到视角一歪,整个世界似乎正在被人颠倒一般,摔倒在地的两个老人被惯性甩出窗外,幸运的是床体是被固定在地上的,否则自己很可能被飞过来的床面撞死,林和脑子一片空白,双手下意识的死死抓着暖气管,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世界毁灭的感觉。
这一栋由三十个楼层组成的楼体如巨人般直直的向前倒下,轰然向枫河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