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夫妇二人上船之后,求了船上的水手腾出这么一间水手舱房给他们兄妹二人,以方便照顾徐春。他们夫妻二人却只和其他逃难的人一起,在下面的大舱内用被褥打着地铺。这些天来,夫妻二人自己只吃随身携带的干粮,却向水手们讨来新鲜的海鱼打成鱼酱给昏睡中的徐春作续命之食,真是煞费苦心。
徐春听说了这些,心头一热,“扑通”一声给周冲夫妇跪倒,连磕三个响头,口中不住喊道:“大哥大姐,我徐春给你们磕头了……是你们救了我这条命啊!你们就是我徐春的再生父母!”
周冲夫妇见状,急忙扶起徐春。周冲急的不住搓手,连声说道:“不!不!小兄弟你不要这么说!我夫妇本就是苦人出身,就不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任谁也不忍心丢下你们两个不管。你给我们磕头,那真是折煞我们夫妻,我们也不过只比你大几岁而已。我周冲自幼父母双亡,除了这结发妻子,家中再没有什么亲人。我看你们兄妹俩以后恐怕也要孤苦伶仃了,你要是不嫌弃,我周冲愿意和你结为兄弟,日后患难与共,你看怎么样?”
这周冲长得像个猛张飞、活钟馗,是个急性子,可确实是个大大的善人。
徐春听罢,心中当然是一百个愿意,直冲上去一把抱住周冲,喜极而泣,哭喊道:“大哥!”
“好兄弟!哈哈,我周冲有弟弟了!哈哈……哈哈!”周冲也是极为欢喜地应道。
两旁的徐玉和杨翠莲看着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欢呼雀跃,仿佛孩童模样,都笑得合不拢嘴。
两人于是就在这狭小的船舱内行了八拜之礼,结为患难兄弟。
徐春从周冲夫妇口中得知,原来是夫妇二人拿着苦攒了多年的积蓄交给船主,船主才答应带他们四个人去福州,徐春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深知大哥大嫂菩萨心肠,以后自己如能飞黄腾达,必定要感恩戴德,厚报他们夫妻。
四人于是就挤在小小的舱房内促膝长谈,等到夜深,周氏夫妇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回到自己的舱房歇息。
二人走后,妹妹徐玉一直眉头紧蹙,俊俏的脸上显露出悲伤之色。
徐春见妹妹这样,赶紧问道:“小玉,你怎么不高兴?是不是想家了?”
徐玉看着哥哥,点了点头。她从小在雷州长大,不曾离开父母家乡半步,如今父母不知踪迹,自己又远离家乡,不免感怀思乡。
徐春看见妹妹这样,心中不免也被感染,拉过妹妹的手,安慰道:“小玉,以后有哥哥照顾你,不要担忧。等我们到了福州安定下来,我就去带你找寻我们父母,好不好?有土地公公保佑我们,一定能找到他们。”
徐玉听哥哥这么一说,想到了土地公公显圣的事,转而破涕为笑:“是啊!土地公公会保佑我们的,嘻嘻,一定可以的!”说着开心地站起身来,在舱中四处跳动。这徐玉今年才十二岁,依然带着孩童天真烂漫的性情。她跳动之时,身后的长辫也跟着上下跳动,再加上她面庞清秀,虽不是天生丽质,看起来倒也十分乖巧可人。
徐春一看小妹这么高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慢慢回想起自己那夜正准备找寻一些书籍带上船,可是昏睡之后,却不知道妹妹有没有帮他带上。
于是徐春问徐玉:“小玉,你走的时候带来哪些东西上船?”
徐玉答道:“带了些我们俩的衣服。”
“你还记得我那书案上的书籍吗?有没有带上船来?”徐春忙问。
“走的时候一时慌乱,匆忙之间我只是胡乱把你的行囊带上,其他的就没有管了。阿哥你真是个书呆子,这时候还想着书籍。是命大还是书大?”徐玉撅着嘴,故作气状说道。
“唉,算啦。我原来打算挑几本不舍的书,在船上读读也可以解解闷打发时间。既然没带,那就算了吧。只是有点可惜我那些辛辛苦苦收藏来的书了。”徐春说完深叹了一口气。
徐玉不以为然的说:“阿哥,要我说啊,你们这些读书人最没用!”
徐春听徐玉这么一说,气血上涌,大声驳斥:“你这小丫头懂什么?大丈夫当以读书报国、庇护苍生为己任。古人云:弗学何以行?弗思何以得?读书就是学治理天下的本事,没有读书人,天下怎么会安定太平,百姓又怎能安乐富足?”
徐玉笑道:“你说你们读书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做官嘛,做官能做到最大的,也不过是丞相。现在文丞相被蒙古人杀死,陆丞相也带着小皇帝跳海了,江山都被蒙古人夺走,读书人怎么不能把蒙古人赶走?怎么不能保护我们这些老百姓?依我看,读书人真是最没用呢!”
“你这丫头好不懂事!文丞相和陆丞相都是为国死节,这才是天下读书人的榜样!唉,可惜我徐春苦读这么多年,还没等到金榜提名,蒙古人就入侵中原,看来我此生再也没有机会报效国家了!可恨可恨!”
徐春说完,走出舱外,面向南方,背起文丞相传遍天下的指南录名篇《扬子江》:“几日随风北海游,回从扬子大江头。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徐春只觉自己现在的处境与文丞相的诗何其吻合,自己现在也是北游他乡,心系故乡,身不由己。心中又觉文丞相尽忠殉国,是古往今来第一大忠臣,自己萤火之人岂可与文丞相日月之辉相比,又是连连摇头叹息。
徐玉也跟了出来,说道:“哥哥,你说文丞相他们这样的大好人,死后会不会成仙呢?”
徐春笑道:“我想那是一定。自古文成武德之人,像岳元帅、文丞相这般,死后不列仙班,难道还会堕入地狱不成?我在书上看得,有十八殿地狱,各为恶人所设,像秦桧、蔡京等奸臣贼子,死后一定会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吧。”
“那老百姓死了会怎么样呢?回当神仙还是下地狱?”徐春追问道。
“你这丫头哪里来这么多问题!这个嘛……,当然是行善的人当神仙,作恶的人下地狱了。”徐春笑道。
“啊,那些蒙古士兵胡乱杀人,一定都要下地狱了!哈哈,等到他们下地狱了,就吃到报应了!”徐玉拍手叫道。
“哈哈,那是自然,滥杀无辜、害的天下百姓流离失所,简直十恶难赦,他们如果不下地狱,那真是奇怪了!”徐春说完,陷入了沉思。
又过了两日,渔船离福州已经越来越近,这一路也还算风平浪静,四人心中越来越欣喜,都在盼着到了福州重获新生。
这天正是农历四月十五,到了晚上,徐春又来到舱外观景。舱外并无一人,水手们大都躲进船舱休息去了,任由得东南风鼓动风帆将这渔船向北徐徐拖行。只见得头顶之上,一轮皎月高悬中天,光华如水。极目远眺,四面波光滟滟,在月色笼罩之下,仿佛是一层层洁白的的丝帛,被海风抚弄着,渐渐地向远处舒展。看得久了,又仿佛这渔船是滑行在这一层层丝帛之上,令人遐想联翩,心旷神怡。
徐春见这美景,心中的烦闷竟也逐渐烟消云散。不禁闭起眼睛,侧耳仔细地聆听起海潮之声。这碧海潮声,夹杂着海风的轻啸,在徐春耳旁激荡,时而婉转,时而凌厉,时而又如同有位老者在耳旁叙说着自己的故事。徐春沉寂在这柔风软语之中,渐渐的忘却了自己的所在,恍如与尘世隔绝,置身于方外幻境。
突然,这动听的风潮声仿佛被什么打破,耳畔隐约传来一阵“哧……哧”的刺耳声音。这声音初时很小,倏忽之间便陡然变大,转而又渐渐减小,与这一片海潮之声极不协调。徐春听到这怪异的声音,只觉得牙根发痒,急忙睁开眼睛四处环顾,只见明月之下,茫茫大海被照的透彻,海面之上除了自己置身的大渔船和四周无边无际的潮水,并无一物。
可这声音却离渔船越来越近,不一会,让人感觉近在眼前。这时已经能听清,这声音似乎是从海底传来,极为沉闷刺耳,徐春听了心中发紧,十分难受。他急忙将头探出船舷,定睛一看,把他吓得魂飞魄散:海水深处,一个黑漆漆的庞然大物正在缓缓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