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黄山回来后，两个人都筋疲力尽，连续五天的工作日，每天晚上下班吃过饭就靠在沙发上看看电视，然后早早睡觉了，又经过一个周六周日的休息才缓过劲儿来。
陶阿诺自我隔离的那层膜被李利文早起煮的白粥和晚饭煮的排骨泡面一点点融化，毕竟她也不想一直为过去的事情不开心，心里过得去了，委屈化解了，不开心的一页也就翻过去了。
陶阿诺和李利文都是规律的工作时间，晚饭不想做，就一起去外面随便吃点儿。或者李利文在单位吃好了才回家，陶阿诺就更简单了，吃点水果或者麦片就算完成了。只在偶尔想要自己动手的时候，才会煮上一些简单的东西吃。他们在一起有大把大把的空闲时间，周边电动车能到达的景点都去了遍。每到周五就要商量着怎么消耗接下来整整的两天时间。
游泳、打球、看书、看电影、爬山、溜冰??????生活温顺地像是一块块彩色橡皮泥，任由他们捏成什么样子——虽然再怎么努力增加色彩和线条，都还是平凡的样子。
还好，陶阿诺是不怕平淡的，没事做的时候，她就看书，她喜欢看书，如果李利文没有出去玩的计划，她可以在家看一整天的书。同时，李利文又总是能想到出去玩的好点子，哪怕只是出去骑着电瓶车兜兜风，顺便在离家很远的一家超市买点第二天的早饭回来。
某天早晨，陶阿诺被拉入了一个微信群，等她打开手机查看的时候，群里已经有几十条信息，整页整页的聊天记录里充斥着：“恭喜！”“早生贵子！”阿诺一口气翻回第一条信息，才看到翘翘发到群里的婚礼电子请帖。下周日晚上是翘翘和模范的婚礼！
虽说一直觉得这一天早该到来了，可真的看到请帖的时候，陶阿诺还是感到很诧异，昔日的舍友真的要嫁人为妻了！陶阿诺几乎有点热泪盈眶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李利文。
“好啊，我那天应该有空。”李利文脱口而出。
陶阿诺这才意识到参加他们的婚礼可以带李利文一起呢。又想起朱子函，他和模范一个宿舍，按理说，室友的婚礼他总该参加吧。陶阿诺猜测着，觉得心里掀起一丝波澜。
周日那天，陶阿诺在橱柜里翻了好久才找到一件满意的连衣裙。依旧是用尽浑身解数，画了精致的淡妆，没有耳洞，但是早就准备了可以夹在耳垂上的耳坠。看着她这个阵势，本是随便穿了一件普通衬衫的李利文也在出门前临时决定还是换上自己最满意的藏蓝色新衬衫。
朱子函还是一个人吗？他会不会也带上新女朋友？如果他交往了新的女朋友，她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有很多地方和我相似呢？陶阿诺开始只是出于好奇才会去想，可想着想着又觉得心酸，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彻底放弃他了，却依旧不能心平气和的想象朱子函的新女友搀着他手臂的样子，即使只是空想已经快要受不了。
还好，有李利文在。陶阿诺下意识地握住李利文的手。他把阿诺的手捏地更紧，温暖踏实。
潜意识里，陶阿诺推测朱子函还没有女朋友，至少还没有可以带上一起参加同学婚礼的女朋友。他是一个长情的人，也是一个悲观的人，他不会那么快从上一段感情中彻底走出来。况且，陶阿诺感觉直到他们两人分手，朱子函甚至都还没有彻底从他的初恋中走出来。想到自己此刻在朱子函的心中一定还有一定分量，陶阿诺感到了满足和欣慰，但同时又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羞愧。她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也许是想要甩开这种想法。
重新整理了一个美丽而淡定的微笑，陶阿诺想着过会儿见了朱子函，她会像当年英语课本里的李磊一样介绍：“这是李利文，我男朋友，”然后转头对利文说，“这是朱子函，我大学同学。”不知道他会面露尴尬，还是可以像自己一样淡定地微笑着同眼前的“情敌”握握手。无数电视剧里的特写镜头中，转身擦肩而过后，男二号微皱的眉头，女主角瞬间淹没微笑的哀愁浮上心头，陶阿诺感到热血沸腾，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
模范在大学时就是在本地上学的，结婚自然也在这个江南城市。陶阿诺和李利文乘公交车直达办婚宴的酒店。按照圆桌上的出席人员名单找到座位，他们算是到得早的，任意挑选了适合观看礼台的位置入座。只稍等了几分钟，整个大厅都吵杂了起来，翘翘和模范的三桌大学同学都已经到齐了。和大学时班级聚餐一样，男生和女生自然的分开坐在两桌，而陶阿诺所在的第三桌则成了所有带着男朋友或女朋友一起来的情侣位置。每个入座的同学到来时，都会热情地同陶阿诺打招呼，恨不得上前紧紧抱住，可再想说什么又找不到一个适合的聊天话题，只能尴尬地互相看着傻笑，两眼放光。
音乐响起，主持人上台了。陶阿诺这才转头逐个清点了男生桌的一圈人。一年了，他们却都没什么变化，即使有人穿起了西装皮鞋，却还是原来的发型，和满是稚气的年轻的脸庞。而朱子函却不在其列。
陶阿诺感到一丝淡淡的失望，但很快就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既然翘翘和模范决定邀请陶阿诺参加婚礼，自然就不请朱子函了。而且，早就听朱子函说过，他中学毕业后从没参加过同学聚会，用他的话：“有什么好参加的，几个玩的好的兄弟平时单独聚聚就好了。那些许久不联系的人，见了面也没什么可聊的。”当时陶阿诺觉得他太冷漠无情，现在回想起来倒是觉得有几分道理。是啊，按照朱子函的性格，他从不喜欢这种把每个人都置于明亮的灯光下的社交场合。
灯光昏暗了，只剩下舞台中央的聚光灯，那里站着盛装的新郎。
“??????我和翘翘是大二开学时开始在一起，到如今已经四年了，在这四年中我们也有过波折和坎坷，最终走到了今天，我们要结婚了??????”模范用右手紧紧握着话筒，有板有眼地说，不常用话筒的人，站在舞台中间总是有一种不协调的滑稽感。
即使这样，陶阿诺已经热泪盈眶，已经四年了啊，若是如今还和朱子函在一起，也有三年多了啊。如果当初自己可以再温柔一些，再体贴一些，或者再包容一些；如果没有那次争吵；如果争吵之后陶阿诺不是以赌气的方式处理两人的关系；如果??????陶阿诺还是和朱子函在一起，那么有一天他们两人的婚礼上，朱子函也可以这样说呢。“好羡慕他们。”陶阿诺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舞台后面的电子照片墙上浮动着翘翘和模范在大学时出去玩时随手拍下的合影，每个背景，和他们的每件衣服和打扮都曾经真实地出现在陶阿诺面前过。那些也是陶阿诺曾经人生的一部分，她感觉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咚咚敲击着，颤抖着。从一开始就想要证明校园爱情是可以天荒地老的，可惜陶阿诺没做到，眼前的翘翘和模范做到了，他们的幸福近在眼前，陶阿诺好想伸出手去抓，抓回那段青葱岁月，抓回自己的校园初恋，然后像是拖地一样，擦掉她和朱子函争吵到分手的片段。
朱子函黝黑瘦削的脸庞浮现在面前，他低垂的长睫毛半盖住漂亮的眼睛，微微驼背，一副任人宰割，却仍然要坚持内心放荡不羁的样子。他的脸上常常带着消沉、沮丧的神色，只有在和几个男孩子一起吹牛喝酒的时候才会让人惊讶：他的声音这么洪亮，眼神充满光芒，臂展那么修长??????陶阿诺想伸出手臂去拥抱一下，马上浑身打了个冷颤。似乎空调温度打的有些低，对面的女生拿起自己挂在座椅后背的小外套披在肩上。
“你爱我吗？”和朱子函分手前的最后两通电话里陶阿诺哀愁地问。
“??????爱过，”那次，朱子函分外冷静，迟疑了半分钟才说：“我保证，当初真的爱过。”
陶阿诺的眼泪几乎落下来。
彩灯闪烁的舞台上，模范单膝下跪亲吻翘翘的手。
陶阿诺感觉到李利文温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他的头就依偎着陶阿诺的后脑勺，深深地嗅她的发香。李利文结实饱满的手臂把陶阿诺拉回现实，情绪慢慢冷静下来。她想用手去抓李利文垂在自己肩上的手掌，但是感觉到自己双手冰冷，最终只把双手互相搓动着，擦去手心里的一层冷汗。
酒宴后，一帮酒到微醺，气氛刚好调动起来的男生吵着要去闹新房。陶阿诺和李利文也凑热闹地一起去看看。陶阿诺没想到毕业才一年已经有接近一半的同学是自己开车过来的了，随便找了个上学时说过话的男生蹭车到了模范和翘翘的新房。
小区在新城区，离市中心有段距离，但是小区里商场、超市、幼儿园自成一体，配套设施看起来都有模有样的。他们新房所在的那栋楼只有少数几家入住了，从电梯里残留的涂料斑点和走道里临时堆放的几片瓷砖，半截木材可以看得出很多人家还没装修完成。因为一下子涌去好多人，陶阿诺和李利文等到电梯第三次回到一楼时才挤进去。
翘翘和模范的新房是高层里的一套复式房，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灯光璀璨，喜庆浪漫的音乐声从十六层楼的电梯口就能听到。陶阿诺和李利文出了电梯，不需要猜测和摸索就一路顺其自然地走到了大门敞开的新房门口。
进门右手边贴墙放着一只长方形大鱼缸，鱼缸因为太长的缘故，显得很窄，像是贴在墙上的小小海底世界。房间一楼正对大门的是一个大客厅，简单的装修风格，客厅东西方向依次布置了电视墙、深棕色实木茶几和咖啡色棉麻坐垫实木沙发。陶阿诺拉着李利文，挤过几个东张西望，对着灯饰指指点点谈笑风生的阿姨，走到客厅最南边的落地飘窗前，在这里整个房间结构一览无余。客厅东边并排着厨房和厕所，西南角有一间卧室，从床铺铺设布置上看，翘翘他们应该是准备把这间当做不常住的客房。
“翘翘和模范两家都算挺有钱的了，没想到新房也不过如此，既没有大到令人惊叹，也没有装修得华丽非凡。”陶阿诺暗自心想，对他们的新房不以为然。本以为会见到一栋豪宅呢，可眼前的房间连随便哪一部青春偶像剧里男女主角的房间都不如，仅仅是一栋房子而已，没什么亮点。
又走上阁楼参观，上楼的楼梯有点窄，陶阿诺走得小心翼翼，不自觉地小声抱怨了一句：“楼梯为什么做这么窄！”“窄了省空间啊。”李利文万分理解这楼梯的样子马上解释。
阁楼上依旧是简单的装修，阁楼上有两室一书房和一间厕所。书房不大，边上有个伯伯开玩笑说：“嘿！这房间好，以后中间摆上一个方桌，正好用来打麻将！”引得一圈亲戚好友都笑起来。
每个房间张望一番，陶阿诺没有任何想法，李利文却啧啧称叹：“光是阁楼就已经有三个房间了，赶得上一套像样的套房了，果然是有钱人啊。”
陶阿诺和李利文下楼的时候看到翘翘和模范已经被男生们围成圈困在电视机前。翘翘脸颊绯红，模范却喜笑颜开地伸出手臂推推挡挡。陆晓杰手里提着什么小跑中夹着跳跃地挤进人群，一群人在吼着起哄，陶阿诺这才看清陆晓杰手里提着的红色绳子下端拴着一块巧克力，经典的闹新房游戏。
活跃的氛围下，陶阿诺简直想跟着节奏跳跃，李利文被她拉着一起挤到了人群里。当最终翘翘和模范融化了巧克力拥吻到一起的时候，一圈同学欢呼着鼓起掌来。
“不错，不错，下一个节目呢？”陆晓杰转过头去喊了一声。
“别急别急，正看着呢，马上来了！”
陶阿诺闻声看去，才看到两个埋头点着屏幕的男生。心里暗笑，真可爱，连闹新房怎么闹都要查网上攻略的年轻男孩子们。“我们都这么年轻，一年多以前，我们还在一起上课，还在嘲笑老郑每次逃课都被点名，还在自习教室里苦寻座位，还在令人昏昏欲睡的课堂里强打精神??????如今已经有人结婚了，曾经看到结了婚的人真觉得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陶阿诺恍惚地感到有些难以理解眼前的状况，最终想到：“还早着呢，就算再过五年，我不过还是二十多岁，结婚还是好远的事情呢，何必想那么多，顺其自然吧。”这样想了，她才觉得头脑清晰起来，刚刚的一团乱麻干脆绕的更乱更紧，然后当做球一样整个抛开。
闹新人的空档里，伴郎又拆了几包软中华分发给在场的男士。李利文拿了一根，伴郎递上打火机，李利文伸手去接没有推辞。陶阿诺向来不喜欢男生抽烟，便撅着嘴，用手肘轻轻戳了戳李利文，李利文往边上躲了一下，敷衍的做了个求饶的表情，很快变成深深皱起的眉头，依旧接过打火机点着了烟。陶阿诺看着他认真坚定的样子，有些吃惊，也就没再阻拦。
“要不要出去走走？”李利文吐干净了嘴里的一口烟，转头问陶阿诺。
“好啊。”陶阿诺感觉到李利文奇怪的情绪，有些不安的感觉，便温顺下来，轻轻挎着他的手臂。
“你同学这套新房单层要有一百五十多平米吧，我们就算它是一百五十平，”走到安全楼梯拐角的时候，李利文微皱着眉头分析：“两层加起来怎么说也要两百五十平。在新城区，这里出门是邻里中心，到地铁站也不远，往少了说，最低也不会低于九千每平米。”
陶阿诺抬着头看到李利文在吞吐烟雾时眉头皱的更深，似乎是狠狠心才抽下一口。烟灰没来得及弹掉散落了一小块到李利文干净地手背上，他没有慌忙，两步凑近楼梯拐角垃圾箱弹了弹烟灰，才一口气吹掉手上的烟灰。
“这样算下来，就这样一套不在核心位置，小区只能说还可以的新房，至少至少需要两百多万。这还没有算上装修，装修也是不好说的，我同事九十多平的房子，装修用了三十多万，”李利文只顾说着，间隔着抽口烟，始终没有看陶阿诺，他看上去没有看任何东西，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向了大脑内部，“他们这套房子，少说装修三四十万怎么都要的，加上买房的各种税收、物业费，算下来二百五十多万。结婚需要婚礼现场、酒店、司仪、灯光，每一项都是要花钱的。妈的，结个婚真不是靠年轻人自己努力能完成的，这是两个家庭的倾心付出啊。”
陶阿诺似乎第一次听到李利文说话带脏，也清楚他此刻强烈的情绪，只是从没想过结婚的细节和前期的准备，虽然阿诺努力地去理解他的话，却始终觉得在听于己无关的事情。
“我看过新区稍微远一点的新楼盘九十平小公寓，一套算下来八十多万可以到手，简单装修一下，也要九十万才能搞定。哎！”李利文叹着气把左手手臂弯起，夹住陶阿诺挽着他的手，又抽了一口，之后按掉烟头，带着陶阿诺走回热闹的人群。
始终，陶阿诺没有说一句话，对于房子和存款她都没特别关注过，她不愿意关注，她一直觉得关注这些“身外之物”实在是既俗气又无聊的事情，她恰是个清高的女子。可是在李利文的分析下，试想着自己以后会住在一个交通不方便，位置偏远的小房子里，第一次隐约意识到“钱”确实是个有用而且重要的东西。一丝淡淡的哀愁像是多雨江南阴天时爬上蔚蓝天空的一抹淡灰色云朵笼罩在陶阿诺的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