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歌女的走红与许许多多捧场的男人是分不开的。这谁都知道。我乐于满足他们天性中的那种慷慨。但我懂得距离。这年头儿,女人很容易变成男人们显示身价儿的砝码。我不想成为这类故事的某个角色。
我的清醒结束于一个午后。那个男人闯入我的家。那是个漂亮的父辈的男人,他的背上写满成功和优越。就像一张阳光织成的网,可以捕捞一切,他刻满自信。那成熟的力量使我晕眩。更重要的是,他似乎与我以往见过的男人都不同,他像个神秘的深湖,波澜不在表面。
那是个仕途的男人,是一种适于攀援的爬墙植物,顽强而柔韧。他的头发看上去柔柔软软,令人怜惜。诱惑我想把他的脑袋揽进怀里。
当一个秘密在心底种下,我变得不再坦然。我战战兢兢地感觉到。这是一种初开的慷慨。每天都会有一段时间,我跪在窗帘后,像个漂亮的女贼,久久注视着窗外。我在等着他也匆匆走来的那一瞬。那一瞬就像一世。
我担心我的偷窥会被人发觉。这是个太重太重的秘密。重得令人承受不起。可我也不甘心,这个美好而疯狂的心事会水远成为秘密。
我开始变得像超人那样敬锐,不用耳朵和眼睛就能感知他的存在:他在用钥匙打开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天地。静静的楼道里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
门上的小孔是我秘密窥视的眼睛,蓦地,我的视线断了,似乎伸手可及他的面孔。他的手像在一串琴键上敲击,我家的门铃响了,那悦耳的声音却让我惊跳起来。
“我的衣服……被风刮到你家阳台。”他不好意思地说。
“真是你的吗?”我把那件好大好重的衣服披到身上。笑着问。我感觉那像是个很宽敞的怀抱,会让寒冷中的孩子感到温暖。
他诧异地望着我。不知道该伸手取走他的衣服还是等我还给他。这使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是在渴望一次拥抱。
“你要走了吗?”我脸红了,赶紧把衣服还给他,我不掩饰我的羞涩。我在预谋一个情节。
他看着我,若有所思。
自己去想吧。男人。
他一脸无奈,再一次出现。“那件倒霉的衣服,……它又到你家了。”这个严肃的男人被一件总是飞来的衣服送到我面前,真会有这样的事?
我伸讨手,什么?他不解地问。
把你的衣服留下吧,它可能与我有缘。我轻轻把两只长长的袖子在胸前打了个结。就像他的双臂拥着我。
他不解地看着我,假装无知的表情让我有种受挫的心。。
真的么?你看不出我的快乐么?
我得疲惫极了。这是一个酝酿好久的阴谋啊,亲爱的。你干嘛不逃走?
我相信世上绝对存在一种“灵犀”。它使人的爱和秘密心照不宜。我给他算命,他顺从得像个孩子。我从那顺从的面孔上读出了迁就。他在迁就一个女子的虚荣,一切他都懂。
我的眼神变得勇敢,我的眼睛里长出兴奋。那含蓄使我美得不加掩饰。我编造着彼此都能领会的谎言,我的含蓄在美好的谎言中含苞待放。他平静地凝视我,我在那凝视下落荒而逃。
他什么都懂。我在惊惧中段待,我知道会有事情发生。
星星爬上来了。我在等。
那一个无眠的深夜,有电话惊雷似地炸响,他的声音在我的抖中传来……
他静静的目光使我变得安详。我开始像一个成熟的女人,用种不留痕迹的技巧来赚取你的笑容。我们恪守着分寸,因他说过我们之间有的,只能是这样一种寂寞的爱情。
那丛茂盛的树林是我们的天堂,他的唇和双臂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我细长的胳膊像美丽的藤蔓,缠绕着他。我的激情像水一样漫布他的脚膛,我渴望自己也像水,淹没他。
可我们只能做藤蔓。他轻轻拿过我的双手,这样说。我们有的。只能是爱情,像藤一样相缠却永不相融。
我从激情中逃遁。他的眼睛开始讲述他的故事。那是个已经完满的世界,多一点则累。这我也懂,每一个太阳底下。都有他和妻并肩出门的身影,那身影灼伤我的眼睛。
他的世界是我的雷池,我的世界却是他的乐园。牵引对方走人歧途的究竟是我还是你?他是个比导演更高明的演员。我是个被剧情操纵了的导演。
我的幻想开始动摇,我托着腮凝望你,亲爱的。我们的爱情是真的吗?是不是一种虚构?
我打算逃走,为这样一个易碎的灯笼,我不想在灯火熄灭后找不到归程。我打点好行装准备走。
他拦住我。我被他的双眼钉在门口,酒精使他的脸庞变得加生动。他的唇稳稳地落下。还没交战。我已经偃旗息鼓。我知道。我迈不出他暖暖的手掌。他洞悉了我的软弱。
我深深吻他。我占有他却不属于他。我们一起拒绝未来。我们的爱情没有未来。
他沉沉睡了。他眉宇间没有牵挂。我不甘,却也无奈。我悄悄蹲下来。问他。“亲爱的,你香甜的梦从何而来?“
听过一个传说:如果有谁想和对方做一个相通的梦。就在美梦醒后咬一下自己的枕头。这个迷信的说法给了我希望,我开始一遍遍付诸于行动。我雪白的枕头上牙痕累累。
我开始变得自卑而又傲气。常常用挑刹的目光审视着我身边儿的那些男人,无端地觉得他们蠢不可及。
快到我上场了,却依然提不起情绪。那个把许多女孩子当黄莺儿养起来的歌厅老板走过来,递给我一杯冰水:“忧郁的时候应当干杯。“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我觉得他那张还算好看的脸越是往外冒傻气,他在伪装一种诚恳:“聪明女人有时候更俊,总把得不到的当成宝贝。。
一种嘲讽在我嘴边流露出来,我知道他在暗示什么。忽然间我笑起来。我在想这个笨蛋男人也聪明了一回,没错儿,你的价值在与我爱你,你成了我的宝贝,我只是一只自缚的茧儿,牢牢
的捆住了自己。我是不是也该聪明一回?
我们真的在相爱吗?你的门真的不开吗?
在后台,她以老板娘的姿态来替告我:“不要再凭吊你的爱妞
那是孩子们的游戏。。她就是老板用硬币就可以喂饱的一只漂亮鸟儿。她的爱情是我心中的垃圾,我也同样轻视单薄而廉价的感情。
我的长发像一道屏障,遮住我流泪的眼,我不愿理会她。我和她不同。亲爱的。硬币喂不饱我,除了爱,你的爱是我的粮食。可是她不依不挠。不懂爱情的女子鄙视爱情,因为她们清楚。“轻视我吗?你又比我高贵多少?所不同的是,我收获了一个男而你被一个男人收获自己颤抖不已。”她的话像针,扎得我清醒而又痛楚,我任音乐大作。让我在混乱中逃离,亲爱的。有人在嘲笑我们的情感,为什么?现在。我像最前沿阵地上的一个靶子,进攻由他。防守由他,掌握我全部心事,而我却不懂他。我们的欢乐无多,我们在偷支未来的和别人的欢乐。我们的账簿上已出现了赤字。我们被日益加重的负荷压得啥不过气来。
他不想改变你原有的日子。虽然它已经变了,但我不忍。我想改变我在人前,他依然是他一个仕途上身手不凡的棋手,他紧握一大把各色棋子儿,那些是他的骄傲。他在那偌大的棋盘上,他长得越发茁壮。他离不开那里的雨水。那是他的天堂。所以,他用心而认真布置着他的棋局,一步都不能走乱一步都不能走错啊。
我们在一起时总不敢牵手,尽管我是那样渴望他拥我入怀。
每当有一、两个好像熟悉的身影跳人我们的视线他就会迈开大步。急奔而走。我像一片被丢弃的菜叶子,剩在马路上,我感觉屈辱。
我变得苛刻起来,用各种尖酸的语言撩拨他的难堪。不见时又拼命想他。
我居然开始羡慕她,那个腰缠万贯的老板是她的收获,老板肯为她一掷千金,肯为她把廉耻和良心看作垃圾,他们活得无牵无挂。
而我们甚至不能为对方许一个诺言,我们的目的不同,我们的对手也不同。
我真愿愿你是个暴发的坏男人,让我大胆地挽起你,向全世界的窗户宣言:这个坏男人属于我!
我开始彻夜做梦。
那个总是重复的梦境中,我依稀看见一个熟悉的女人。那风姿绰约地站在我面前。她怀抱着一个硕大的花篮,花篮里五彩缤纷的花儿,都是纸做的。我问她:“它们叫什么名字?”她骄傲地说:“爱情。”
他的生日快到了,我为一份礼物奔波。我想我的歌声也许很别致,那些被我唱红的曲子都是他无缘听到的。
我一遍遍为自己录音,一遍遍不满意,那盒磁带被我抹来抹去无数次,直到发现刺耳的声音。
我在老地方等他,我的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我把那盒失败的录音撰在手里,不知该不该给他。我的嗓子疼得厉害,只能望着他。
他却急着走,他说家里有客人。他扳过我的肩膀问:“你怎么不开口?你怎么不说话?小金嗓子,你怎么了?又在赌气吗?”
我偎依着他的脸膛,他给我讲小时候赤脚走过的田野,他讲他在一张张捡来的烟壳上写字,那是他难得的作业本子。
我静静地听着,想像着遥远的那个聪明而贫穷的孩子正在午后的树萌里。那些过往的艰难使他变得敏感和谨慎,他端详着自己的双手。低声感叹:走到今天真不容易。
我无言。他在患得患失,他在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提醒我。孰是孰非,我失去辨别能力。不会有结局了,他原本只想做一只蜻蜓点过水面就要飞走。开始虚掷自己。只要他要我。只要他仍然肯要我,我就给。我一天天变得饥饿难忍。亲爱的。我喂养别人,谁来喂养我?
我们是一群迷途的羊。我们谁也挽救不了谁。
“我没资格许诺。“他说,这我知道,他付不出那么多。在我注视下低下头:“你的眼睛很美,很透彻,你看得懂我。是的。所以。我不会要求他做什么。可是,又有谁会在没有收获的土地里劳作吗?他疏忽了我的渴望,他的诱导很潦草,打动不我。需要是一种贪婪,它使我的爱打成一个死死的结。
那草丛里布满露水,它们老是弄湿我的鞋。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蹑手蹑脚的样子。说我真是笨得可以。然后他摄紧我。我轻而举就被他凌空抱起。我躲在他臂弯里。天在旋转,那夜色极深极富有星光满眼。你洋洋得意:“这不就得了吗?”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他的怀抱。我轻轻问他:“当我真正恐惧时还能不能抓住你?“他听出了弦外之音,他面色变得凝重,却不再语。我知道不该再问。我一直相信,真正的爱情是些骄傲的野草,是些最美丽、最自然、最顽强的东西。而我们的野草让人不安甚至僧恨的是因为它长别人的麦田里。
“不去想以后。好吗?”他在我耳边轻轻恳求。好吧,我叹息。哪怕有一天锄草的时候,把我们的爱情连根掘出。
今夜有雨。
雨来了,那些针尖似的星星从天上飞下来,悄悄扎进我怀里,又冷又湿。我想站起来,却站不直,等待得太久,麻木使我变得任性。
雨水终于汇成几道小小的细线,嘀嗒嗒往下滴。我想起春秋时那个鲁国的微生,相约蓝桥,大水淹过他的头顶,他仍抱紧桥墩等他的爱人……
大雨来了,好冷好狂,我闭上眼睛,我想咬碎你的名字……我在想那个背信的女子,她究竟爱不爱她大水中的俊爱人?
我真的躺下了。他也匆匆赶来。
他焦灼和负疚的目光化解了我的仇恨,他一遍遍解释他心爱的儿子在生病。忘了雨中还有等他的人。
心痛地握着我的手指,他叹息说:“你真俊。”我摇摇头告诉自己:“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要做你的孩子。”
我要做他的孩子,我要让他爱得无私一次。
我开始像一只生了重病的猫儿那般沉默而忍耐。许许多多想
开口却无法开口、想放弃却不肯放弃的想法在心头堆积,越积越厚。他仍然不知道(或者是假装不知道),我的病越发重了。
我们的痛苦不一样。
我始终是痛苦的,上帝用一根筋骨捏造了一个破旧童话,这个破旧童话注定了我们爱而不能。
他的婚姻是守望麦田的稻草人,它只能吓飞一群胆小的麻雀。我却是不顾安危的大盗,甘险闯人他的田野。亲爱的,他的爱是我的粮食,我无法不用生命去换取。
他是个愚笨的农夫,他不清点他的粮仓。我疯狂地想他。我想好该怎么做,但我一直没有勇气说。我想起我们在一起时的那些话,它们千百次打动我。他经过伪装的声音硬硬地响在耳边。我立刻推断出他沉稳后的慌乱,他身边大概有许多熟知他的人们,在他们面前。他必须是他,他需要有一张充满威信的脸。
果然,电话的那边重新响起忙音。不需要我的时候,我仍需要他。这是一个女人的愚蠢,在位我终于感到疲倦。我无力把这一场似是而非的情感坚持到后。
这是一场永远没有胜负的角逐。它的残忍在于,我无法面对我的对手。我是个盲目的猎人,在自己设的陷阱里冲撞。
我一直是个影子,在这场戏里,我这个主角却不能出场。
我决定告诉自己一个方向,我等待一次名正言顺的惨败。是惨败了。果然落泪了。朦胧中,我看见天空有一大片浓郁而飘忽不定的云朵。它隐藏在极远极深的夜空里。我把它想像成一个善良而忧郁的妖魔,它的魔法失灵了,它那样伤心地俯视着我。我在守着满天的星星。它们亮亮地挤在夜空中,像是一群婴儿的眼睛,一颗流星在漂游,它看上去没有重量,那么轻、那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