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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叶玉珊惊变离家出走

唐子义虎口脱险逃生

艾管事按东家的要求,派人买了指路鸡、香烛纸马,又去乡绅的官宦人家发帖子报丧。炮头领人在前院搭起了灵棚,请了两个鼓乐班子和一班和尚、一班道士诵经。就差棺材两边没人跪了。

“让丫环仆妇们跪在棺材两旁哭。哭得起劲儿的,我给赏钱!我要把二太太的丧事办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叶堂举并无悲伤之心。

艾管事看了一眼叶青林,“老爷,小姐不在,这么大的丧事,要是棺材两边跪的全是丫头婆子,一个叶家的人没有——这,说不过去。再说,帖子发出去,冲老爷的面子,少不了来一些县里府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就是不磕头也得鞠个躬吧,让丫头婆子还礼,这也怕是说不过去。老爷,您说呢?”

叶青林听出了音,翻着眼睛:“你啥意思?”

“他说得有道理。青林,你就委屈一下,当一回孝子。也不必太认真,只是有头面人物来的时候你跪上一会儿,干嚎两声嘛!”

“我不干!”

叶堂举喝住儿子:“青林!小不忍则乱大谋!只有把你二妈的丧事办得圆圆满满,才能把她上吊而死的事,一床锦被盖过。懂不懂!”

叶青林只好认倒霉。

叶玉珊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妈已经被逼死了。

她和兄弟三个下山回了亮甲镇,在十字街口和哥三个告了别,蹦蹦跳跳地朝自己家走去。快到家门口时,看见门上挂着长长的一串烧纸还有一个纸扎的公鸡,旁边一个纸扎的驴拉篷车。艾管事的身上系着白腰带,叶青林的身上穿着孝子的孝服,他们正送一个吊唁的人出来。叶青林瞧见了正纳闷的叶玉珊,吓得招呼都没打,马上往大门里跑。叶玉珊指着大门口问炮头:“这是在干什么?我们家谁死了?”

“小姐,你可要挺住啊!”炮头欲言又止。

“啊?是不是我爸爸看到了我的耳朵,一股急火攻心就过世了?爸爸……”

“老爷好好的呢!”炮头打了个唉声。

叶玉珊立即明白了。“我妈?”见炮头点点头。叶玉珊“哇”的一声,哭着奔进门去,一眼看见了席棚里的棺材,她跑过去拍着棺材哭喊:“妈妈呀,妈妈!你怎么就死了呀?女儿回来了,你怎么就不等等我,撒手就走了呀……妈——”

炮头和丫头仆妇们偷偷看着她,不敢上前。大太太得到儿子报的信一惊,本以为没给赎金,杜三枪把玉珊的票撕了呢。她急忙拉着儿子来到院里,假模假式地唱哭起来:“呀哟哟,我苦命的孩儿呀,你可回来了!你把妈妈我可想死了急死了盼死了呀!”她拉住叶玉珊摇晃起来。

“大妈,我妈妈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都怪天杀的杜三枪啊!他绑了你的票,你爸爸让你哥哥东拆西借,正给你张罗赎金,那个该天杀的杜三枪就送来了你的一只耳朵!她看到那只耳朵,一下子就昏过去了。我和你哥、你爸爸马上找大夫,镇里咱们家的坐堂大夫,县里的西洋大夫全来了呀……花了大把大把的银子买好药,可是——我的好妹妹呀……”她哭着哭着哏了一声,马上往上翻白眼。几个丫头仆妇上来扶大太太。大太太身子往下坠,大家七手八脚地一通忙活。

炮手一脸冷笑。艾管事脸也是阴沉的。叶玉珊一下子扑在叶堂举怀里,“爹!”

叶堂举见叶玉珊耳朵没事,“回来就好,没事就好。”他安慰着女儿,女儿安全回来总是好事。但他担心有人会把二太太怎么死的这件事告诉玉珊,那样的话,女儿往后就会同自己分心。他悄悄叫过叶青林,让他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告诉玉珊二太太怎么死的,违者严惩!

炮头对叶堂举很不满,让他抬了唐老蔫去扔,连个赏钱也不给,这会儿还瞒天过海骗自己的女儿骗大家。炮头找着机会故意同一个炮手说话给叶玉珊听,把二太太的死因抖了出来。

叶玉珊怔住了,原来妈是这样死的!只一会儿,她抄起墙边的一把斧子直奔棺材,举手就劈。丫头仆妇吓得直躲。

“玉珊,快住手!你这是干什么?”叶青林喊。

“我要看看我妈是怎么死的!”

“我妈不是告诉你了么?是得暴病死的!”

“不对,她是上吊死的!”

大太太也赶了来,“这是谁乱嚼舌头?啊?”

“大妈,你也不用问了,只要把棺材劈开,我看一眼不就真相大白了么?”她又劈棺材。

艾管事远远地不动声色地看着,叶青林已经领着叶堂举过来了,叶玉珊谁也不理,还在用力劈棺。

“玉珊,你不用劈了,你妈是上吊死的。”

叶玉珊看一眼叶堂举,手中的斧头落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妈——”

叶堂举上前摸抚着叶玉珊的头:“玉珊,要恨你就恨杜三枪吧!要不是他绑了你的票,你妈这会儿还不是好好地活着?”

“你要是交了赎金,我妈妈她会死么?”叶玉珊抗辩道。

叶堂举语塞。

大太太接过话:“哎,你这个孩子,口气不小!交赎金?那是三千两银子,不是仨瓜俩枣。说交就交?你自己不掂量掂量,你跟你妈加一块儿,值三千两银子么?”

“你!”玉珊拾起了斧头。大太太吓得大叫一声,转身就跑。叶玉珊在后边追赶。叶青林要拦挡,叶玉珊朝他一挥斧头,叶青林吓得闪在一边,“快,拦住她呀!”

炮头上前一把抱住叶玉珊,抢下了她手里的斧子。大太太趁机跑回后院。叶玉珊悲愤交加,失声痛哭起来。一直都呆呆地站在那里的叶堂举老泪纵横,他也知道自己对不住女儿。叶玉珊没理他,她挣开炮头,慢慢走到棺材前:“妈,西方大路,明光大道。您一路走好!”她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朝大门外走去。

叶堂举急了,“玉珊,你这是要去哪儿?”

“让她走!她恨死你了,留下也是个祸害!”叶青林巴不得玉珊离开家。

叶堂举推了叶青林一把,对炮手们说:“把小姐送回自己屋子去!”

炮手们追上叶玉珊把她架起来,不管叶玉珊如何挣扎踢打,还是把她架回了自己的房间。叶堂举环视众人:“谁说的!”

“老爷,我不是故意的,我们聊天被小姐听到了。”炮头谢启斌并不隐晦。

“你给我卷铺盖卷滚蛋!滚——!”

唐子义见自己家大门紧锁,门上贴着封条,父亲不知去向,只好先跟索智义一起回了索家,两个人向老人家讲了事情的经过。索庆惠让唐子义安心住下,既然跟智义有了八拜之交,这里就是自己家了,什么事不要客气。又叮嘱索智义,既然是大哥,以后就要有大哥的样子,子义家的事儿不能不管,得当成自己家的事来办才对。索智义马上起身要去打听唐老蔫的消息。这时谷仁义一步闯了进来,他回家听人说有人看见野狗在乱坟岗子吃一个人的尸体,很像,很像……唐子义没听完,一步就窜了出去,哥俩也忙跟了出去。

三兄弟进了乱坟岗子,看见一片狼藉。唐子义已经认出了爹穿的衣服。“爹——儿子不孝,让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你是怎么死的啊!”唐子义大哭起来。

兄弟两个也难过不已,索智义劝住悲伤的唐子义,先让人入土为安才对。兄弟两个帮唐子义收拾了唐老蔫的残骸,把他埋在唐子义母亲的坟旁。三个人跪在地上磕了头,唐子义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又冲着索智义和谷仁义跪下,“多谢两位哥哥,能让我爸入土为安。”

索智义和谷仁义赶紧把唐子义扶起来。

哥三个在唐老蔫的坟前点着了他自己生前糊的纸人纸马。

火没烧尽时就见炮头走了过来,他手里还拿着行李。炮头也不看哥仨,自己把行李往地上一扔,跪倒在唐老蔫坟前磕了个头:“老唐兄弟!你要是在天有灵,就抓走害死你的叶家父子吧!”

哥三个一愣。

谢启斌盘腿一坐:“这他妈叶扒皮爷俩就不是人揍的!一晚上就害死两条人命啊!玉珊被绑票,他们爷俩不出钱,逼得玉珊她娘上了吊。你爹为了赎你,押了你家房子去叶家的赌场赌,被叶青林算计了不说,还给打得半死。你爹咽不下这口气,半夜吊死在叶家大门上了,他们发现之后趁黑把你爹往乱坟岗子一扔了事,你说他们还是人不是人吧!”

唐子义不等炮头说完,操起一把铁锹拔腿就跑,“我要杀了叶青林!”

索智义对谷仁义:“快,快拦住他!”二人边叫边追了上去。

唐子义直奔赌场,一脚踹开大门,见啥砸啥,赌场里的人纷纷跑了出来。“叶青林在哪儿,我要活劈了他!”

艾管事在一边怂恿着:“哎!小子,叶少爷不在这儿,你有能耐去他家砸呀!”

唐子义瞪着血红的眼睛要奔叶家,刚出赌场,就被赶来的谷仁义和索智义迎面拦住了。“他们家有炮楼,你根本进不去!”谷仁义趁其不备抢过唐子义的铁锹。

“我们一起商量个办法。”索智义抱住唐子义。

唐子义被哥俩硬拉着回了索家。

没等到哥三个想出对策,叶堂举已经行动了。这个恶霸认为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要抢在唐子义动手之前除掉这个仇人。他叫来儿子和艾管事,如此一说。艾管事一听要杀了唐子义,担心官府会追究,叶堂举决定马上去一趟县城拜访县令戚养性,给唐子义定一个土匪杜三枪眼线的罪名。这样一来,叶家替官府杀个通匪的罪犯便不会有人追究了。杀人的事就由青林亲自来做。叶青林自然是不情愿。“你的手上见了血就成材了。”叶堂举恨铁不成钢。

叶青林不敢去杀人,他想想又追到了内院,“爸爸,杀唐子义的事儿还是让下边的人干吧。我,我,我手怯。”

叶青林的这句话被关在房间里的叶玉珊听了个正着。她立刻竖起耳朵,就听叶堂举说:“不行,就要你亲自动手!天一黑就带人去。你不是手怯么?酒壮怂人胆,你去喝点儿烧酒!”

再没了声音。

玉珊着急起来,她要给子义送信啊!于是就在屋子里来回走着想主意,就在王妈端着晚饭开锁进来时有了主意。玉珊让王妈不要锁门,恰在这时艾管事来到门口,说不锁就不锁吧,有他在这儿看着呢,让王妈快去给少爷烫酒,王妈应了一声离开了。叶玉珊回身拿着个包袱就要出门,被艾管事拦住,两人四目相对,叶玉珊倔强地看着艾管事,终于,艾管事叹了口气:“唉!你娘真是活得窝囊死得冤啊,可是你一个姑娘家跑出去,世道又这么乱。”

“艾叔叔,你不用替我担心,会有人照顾我的。”

“你说的是唐子义吧?你知道吗,你爹已经去找知县戚养性了,要给唐子义定个杜三枪眼线的罪名,恐怕唐子义在这待不下去了。”

叶玉珊觉得自己更得走了。艾管事只好嘱咐她多加小心,让叶玉珊跟着自己来到叶家后门,叶玉珊闪身走了出去。

清冷的月光照在街上,叶玉珊飞快地奔跑着。

王妈回来取碗,发现玉珊不见便大喊起来,叶青林正在喝酒给自己壮胆,一听玉珊跑了,就知道她一定是去找唐子义,马上带着十几个炮手直奔唐子义家。

玉珊已经到了索家,索家离得近,她本是想让索智义通知唐子义,不想子义正好在。一听叶家要杀他,唐子义站起来就要出去,“他来得正好,省得我去找他了!大不了一死!老子非得出了这口气!”

“子义,你要这样我现在就死在这!”叶玉珊急了。

索庆惠劝唐子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是先躲躲,同他们硬拼,妄丢了性命太不值得,而且他们动用了官府的力量,确实不能跟他们硬拼,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在大家的劝说下,唐子义只好暂时忍下了这口气。他最担心的还是玉珊,玉珊坚决要和他一起走。索智义也劝玉珊,子义是逃命,要受很多罪,可得想清楚了。

叶玉珊早已经想清楚了,那个家她没法再待下去了,只要跟子义在一起,受多少罪认了。她决心早定。见事已如此,当下索庆惠取出了几块散碎银子让二人带上,让儿子和谷仁义送二人出了门。

四个人一出门就见叶青林和艾管事领着几个炮手朝索家奔过来了。一个炮手已经看见了他们,喊着:“在那儿呢!”叶青林带人追了上去。原来叶青林在唐家没看到人,逼问一个邻居,才知道他去了秀才公索庆惠家,这才又气势汹汹地追了来。

四个人拼命地跑,后边死命地追,一帮人已经先后跑出了镇子,面前是一个丁字路口,叶青林突然不见了唐子义四人。犹豫间,一个炮手喊:“他们往那边跑了!”

叶青林转头一看,远处两个人影一晃。叶青林追了过去。

前面不远就是一个山坡,叶青林和艾管事领着炮手们追了上来。四下望去,只有影影绰绰的树林和光秃秃的山冈。这时就听树林里有谁喊了一声“你快点啊”,于是一帮人又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奔了过去。来到一片树林,绕过了一块大石头,就看见索智义正指着一个洞喊:“在这儿呢!我看见了!”

叶青林等人举着明晃晃的火把冲过来,火光照亮了谷仁义和索智义的脸。“哦,是叶大少爷,大晚上的你跑这儿来干嘛?还带着这么些人。”谷仁义笑着说。

“我还问你呢!你们俩在这儿干嘛?”

“抓兔子呢!”索智义比划着,“这么大一只白兔子,我眼瞅着它钻进这个洞里的!”

“行了!你们俩别跟我这儿演戏了!唐子义呢!”

“唐子义?打熊瞎子去啦,你找熊瞎子去呀,找着熊瞎子就找着唐子义了。”谷仁义笑眯眯地看着叶青林。

艾管事见这情景,凑到叶青林耳边说黑灯瞎火的,没法找。叶青林只好气急败坏地收了兵。走时拿手指头点着谷仁义和索智义:“谷仁义,索智义,你们俩,行!你们给我等着!”

谷仁义和索智义望着渐行渐远的火把,终于松了口气。

在两兄弟的帮助下,唐子义和叶玉珊终于逃过了叶青林的追捕。

此时二人躲在一个小山坳里,依偎在一起。唐子义想到玉珊以前在叶家锦衣玉食,往后跟着自己就得吃苦了,心里很是不安。叶玉珊却觉得吃苦受累不要紧,只要能和子义在一起就行。娘没了,她也没亲人了,就只有子义了。“等明天早晨咱们过了河,找个安生的地方住下来,你上山打猎,我在家给你洗衣做饭。”

“那不行,我可舍不得让你干那些粗活,养家糊口的事儿交给我,你识文断字,可以到私塾去当先生。”

风儿吹过树梢,月朗星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幸福地憧憬着未来。

然而事情并不像他们想得那样简单,叶堂举听完叶青林的报告,并没打消抓住二人的念头,不除心头之患他不甘。还有,玉珊毕竟是他的亲女儿,他要找她回家。“天黑不行船,他们要想过河必然要等天亮,坐第一班渡船,派人在辽河渡口埋伏好,来他个守株待兔。”叶堂举指派叶青林,“唐子义要死的,玉珊要活的。”

大太太在旁嘴一歪:“还要活的?丫头片子爱回来不回来!架子端得倒是不小,她以为她是谁呀?不就是一个唱二人转的生的贱货么?”

叶堂举霍地站起来,“你给我闭嘴!”

大太太吓得不做声了。

清晨,辽河边的渡船码头停靠着一艘很大的木船,船上已经有二十多个乘客了,唐子义扶着叶玉珊上船。本以为安全了,不想正要开船时,叶青林率领一帮人从河边附近的丛林里冲了出来,“不要开船!”

过河的人大惊失色。“胡子!”“快撤跳板,开船啊!”

艄公要撤跳板,叶青林又大喊一声:“不许开船!”一枪打在跳板上,吓得艄公一松手,跳板又落回原处。叶青林带人跳上船,船上的人惊恐得挤成一团,有的还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各位不要惊慌,我们不是胡子,是奉官府之命来抓胡子的!出来吧,唐子义,我们已经看见你了!”叶青林一双眼睛在人群中扫了一遍。

唐子义知道躲藏不住了,从人群后边站了起来,叶玉珊也站了起来,唐子义将叶玉珊挡在身后。

“唐子义!你就是孙猴子,也跳不出我如来佛的手掌心。”叶青林一挥手,“抓住唐子义,抢回叶玉珊,我给大家摆酒席庆贺,每人赏五块光绪通宝!”

话音还未落,唐子义已经抄起一样东西要往前冲,叶青林喊着:“开枪!”

炮手们举起了枪。叶玉珊见状挡在唐子义前面,唐子义伸手要拨开叶玉珊,叶玉珊翻身死死抱住唐子义,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中间。几个炮手冲上去要拉叶玉珊,唐子义与他们厮打在一起。船上顿时一片混乱……叶青林见状,朝天上又开了一枪,乘客立刻不敢动了。叶青林把枪举起来,对着唐子义。可叶玉珊死死抱着唐子义,叶青林无法下手。

“好,死丫头,你要跟他死在一起,我就成全你!”叶青林不管那套,准备开枪。艾管家一看不好,上前把他的手托了起来。“少爷,不可,老爷说了,小姐要活的!”

这时唐子义已经奋力推开了叶玉珊正要上前,叶青林手里的枪响了,子弹打中唐子义的肩头,唐子义一头栽入水中。“子义!子义!”叶玉珊趴在船帮上大喊。

“打!给我打!”叶青林指着唐子义落水的地方。

叶玉珊反身扑向叶青林,撕扯着:“你个王八蛋!我跟你拼了!”

艾管事赶紧上来抱住叶玉珊,几个炮手对着水面开枪了,水面上泛起了血。叶玉珊一下子晕死过去。

叶堂举在家里等着儿子的好消息,他做梦也没想到炮头谢启斌会来报复他。

鸡叫三遍时一声枪响,接着就听见枪声马蹄声传来。叶堂举光着脚跳下地,大太太也被惊醒了。叶堂举一边跑一边叫喊:“炮手们,给我顶住,打退了胡子我赏每人十两银子!”

一个人从墙上翻下来,“弟兄们,是我!”炮头大声说完冲叶堂举过来了,“我早就探听清楚了,你儿子带人去追唐老蔫的儿子唐子义了。家里没有几个炮手了。再说,杜三枪是来跟你算账的,你问问他们,这种时候谁会为了你的十两银子的空头许诺给你卖命?”

炮楼上的炮手已经提着枪走了出来。“叶老爷,我们辞工了!你自己上来打吧!”

叶堂举慌了,“哎,你们不能这么不仗义,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

炮头已经打开大门,杜三枪带着土匪走了进来。“闭嘴吧!你个叶扒皮!我要你送银子赎你的女儿,你不送,我只好自己来取了!”

“好,三千两银子么?我给我给。”叶堂举已经慌张至极。

“涨了!你送去是三千两,我来取就不是三千两了!我要你这满院子的金银细软,蔬菜粮食,布匹绸缎。一句话,能拿走的我全拿走。”

叶堂举一跺脚:“行!全依大当家的!”

“我还没说完。”

“还要什么?你说!”

“还要你一条狗命!”

叶堂举“啊”了一声,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小手枪对准杜三枪。杜三枪的双枪先响了,打落了叶堂举手中的枪。“杜三枪,你饶了我吧!”叶堂举捂住流血的手。

“我饶了你,你饶过我了么?”杜三枪指着二当家,“你不是砍了我一回么?”

叶堂举转身就往后院跑。杜三枪、二当家的、小武子等,不慌不忙地跟着他进了后院。

叶堂举跑进自己房间,大太太已经挪开柜子,露出密道洞口。就在这时门被一脚踹开,杜三枪和小武子、二当家冲了进来,叶堂举抓起烛台砸向杜三枪,杜三枪身后的小武子用枪托磕飞烛台。杜三枪逼近叶堂举,叶堂举的身子贴在墙上,张大了嘴巴。杜三枪把枪管插进他的嘴里,“叶堂举,叶扒皮,你开赌场、设烟馆、开当铺,一向勾结官府、横行乡里、巧取豪夺、为富不仁,发的是不义之财!今天是你恶贯满盈了!”杜三枪的手指一动,枪响了,打穿了叶堂举的脑袋。

大太太吓晕了过去。

杜三枪带人洗劫了叶家大院后,很快离开了。

他们刚走不到一个时辰,叶青林就带着叶玉珊回来了。叶青林环顾四周,直奔后院,跑进爹妈的房间,看见叶堂举躺在地上,大太太和自己的老婆坐在地上嚎哭。

“儿子,你怎么才回来?杜三枪把我叶家洗劫一空了呀!是被你爹辞退的那个姓谢的炮头领来的,打死了你爹,抢走了所有能抢的东西!下人们也都跑了!叶家大院就剩下我和你媳妇了!”

“艾管事,快,快去县里报案!”叶青林急了。

“少爷,报案也没用。杜三枪在这一带活动了十多年了,县里也奈何不了他。还有你没看见镇里头扭秧歌放鞭炮么?他们是在幸灾乐祸!这亮甲镇怕是不能待了。”艾管事平静地说。

“这可怎么办啊?”大太太看着儿子。

叶青林下了决心,“走!我们叶家在奉天城里还有产业。惹不起,我们躲得起。进奉天城我们还是大爷!”

临走时他去县知府找戚养性通报了自家被洗劫一事,道出了炮头谢启斌和唐子义的名字。戚养性觉得在自己的管界中竟出了如此大事,肯定也是要给上头一个交代的,即刻起草通缉令,捉拿谢启斌,寻找唐子义的尸首。叶青林这才放心地离开了亮甲镇。他和大太太丢下精神恍惚的叶玉珊,去了奉天城。

身体虚弱的叶玉珊被索智义和谷仁义接到了索家。

几天以后叶玉珊慢慢地恢复过来,她和兄弟两个都不相信唐子义真的死了,几个人决定顺流而下到沿途村镇打听一下,就算是死了,也得有个尸首。叶玉珊不顾身体虚弱,和兄弟两个上了路。

黄昏时分,静静的辽河岸边,层层的浪花拍打着唐子义的身体,唐子义激灵了一下醒了,少顷,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天空的晚霞。唐子义艰难地站了起来,向最近的村子走去。

辽西河湾镇有一家临街的兽医庄,兽医刘的女儿素雅一早上起来就在院子里挥着斧头劈柴,一个粗大的木桩一斧就劈开了,这些柴,够烧到明年立春了。

“丫头,歇会儿吧。”兽医刘拿起劈好的柈子,一个没搬动就都掉了下来。刘素雅拉开父亲,一俯身就抱起来,麻利地搬到房檐下垒起来。“咱家大牲口都喂过了。您先洗洗,饭菜在锅里。”

兽医刘叹口气,闺女能干,可一个姑娘家再能干有啥用呢?这些日子,他时不常梦见死去妻子,妻子在世时老是抱怨当年没给女儿裹脚,姑娘当小子养,整的一村子人叫女儿大白梨,到现在还没找着婆家。

刘素雅垒好了柴火,拎起两只水桶去担水。她一拉开院门,一个男人顺势倒向门里,刘素雅吓得尖叫一声,手里的桶也扔了。此人正是唐子义,他走了一夜,实在走不动了,想靠在刘家门口歇一下,不想竟然昏了过去。

兽医刘赶了过来,素雅指着半截门里半截门外倒在地上的唐子义:“爸,你看哪!一个死倒!”

哪年这镇上不拖走十个八个死倒,兽医刘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发现唐子义是个孩子,肩膀上还有枪伤,心中不禁纳闷,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想快点把人搬到门外,等一会儿让清道夫的车来拉到乱坟岗子了事。兽医刘弯下腰,抓住了唐子义的脚刚要拉,又愣了一下,他放下唐子义的脚,捏捏唐子义的胳膊腿,“怎么还是软乎的呢?”

“啊?爸,你别吓唬我!”

兽医刘伸手试试唐子义的鼻息,“这小子没死呢!”兽医刘拿起唐子义的手,自己当年当过兵,这手是抓枪的手呀,身上还有枪伤,弄不好是个胡子,不能往里抬,还得往外抬呀。可女儿不同意。

“不管他是不是胡子,就算是个牲口,也是一条性命。咱家既然是行医的,就要救人一命。”刘素雅伸手一搭,就把唐子义扛上肩,进了屋。

这是一幢五间连排的随街房子,正门进去是两间兽医诊室,也包括厨房,东边两间是连二房子,药房兼兽医刘的住房,屋里有铺炕,还有一排草药柜和柜台,西边一间住着女儿素雅。

兽医刘本来学的是中医,就因为治死了一个急症病人,打了一场冤枉官司,才一怒之下改学的兽医。他让女儿烧了一锅开水,清洗了唐子义的伤口,帮他把子弹取了出来,又上了些中草药,包上伤口,父女俩这才松了一口气。

刘素雅收拾着东西,时不时地看看躺在床上的唐子义,心想这是个什么人呢?刘素雅想了一下,用绳子把唐子义的手捆在一起。“万一他不是好人,救醒了,要害咱咋办?”看父亲吃惊的样子她解释着。

“就他这伤,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地!”兽医刘笑了,“我说女儿,爹给你说件正事。前几天,大车店的邹老板向我给他侄子说亲,我没应他,说是得问问你的意思,你相得中他侄子邹鲁生吗?”

“就那个大鼻涕?想都别想!”

“我就说嘛,我闺女肯定相不上。行了,就当没有这事。等这小子醒了,你叫我一声,我去躺会儿。”

唐子义睡了十天,直到这天黄昏还没醒来。但兽医刘看出没有什么大碍了,决定等唐子义一醒,就让他赶紧走。刘素雅不同意,都救了他,为啥不等他好利索再让他走呢?她没有父亲想得多,兽医刘明白此人中的是枪伤,不是仇家寻命,那就是土匪火拼,这种人留不得的。虽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现在别再给咱们自己招上麻烦最好。

兽医刘让素雅给唐子义喂点水,他抱起唐子义的头,素雅舀一勺温水送到唐子义嘴边,但是他就是不张嘴。兽医刘拿过碗,把唐子义的头放在女儿的怀里,自己舀了一勺水,捏住他的鼻子,就见他张开了嘴,兽医刘将水倒进他的嘴里。

两勺水喂进去,唐子义动了。刘素雅吓了一跳,“活了!”她一松手,唐子义身子往后倒去。幸好兽医刘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唐子义的前襟,“你这丫头,想摔死他?”他拍唐子义的脸,“小伙子,醒醒,醒醒!”

唐子义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了眼前的父女。“我怎么在这儿?”

“十多天前,我一大早开门,你就倒进我的兽医庄来了。”

“啊,我睡了十多天了?”唐子义回想着,“对,对对对,我走着走着,眼前冒金星,就……”他的目光落在水碗上,“大叔,能给我点水喝么?”

刘素雅把水递给唐子义,唐子义一饮而尽。

“你得慢着点,小心再把伤口撕破喽。”兽医刘指了指唐子义的肩窝。

唐子义看了看伤口,“是您帮我医的伤?”

兽医刘点了点头。唐子义准备起身,被兽医刘按住,“先别瞎动换了。”

“受人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你们救了我的命。日后我要是有出头之日,一定回来报答你们!”他深施一礼要走,但是站起来就打晃。

“爸爸!”刘素雅示意挽留唐子义。

“就你这样,走路还打晃呢,能干什么?先吃了饭再说!你什么来路,我们也不问。”

唐子义哽咽了。

“别谢我,是我女儿素雅让我留下你的。”

唐子义向刘素雅施礼,刘素雅“噗嗤”一乐,马上捂住嘴进了里间。

“我还没问你呢,你姓甚名谁呀?”

“我,我叫,我叫义子堂。”唐子义想到了叶家的追杀,没敢说真名。

“易子堂,百家姓里‘向古易慎,戈廖庚终’的易?”兽医刘竟然这样理解。

唐子义在刘家住下了。

天色苍茫,辽河滚滚。

叶玉珊、谷仁义、索智义一人拄一根棍子,走在辽河边上。三人向几个路人比划着唐子义的身形体貌,然而一无所获……几天里他们风尘仆仆,走了一个又一个村镇,这天黄昏,叶玉珊步履蹒跚,摇摇欲坠,终于晕倒了。索智义、谷仁义急忙把她扶到了一棵树下。都十来天了,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再这么找下去,不是个办法。哥俩商量了一下,决定让索智义先送玉珊回去,谷仁义再找十天,十天再找不到就回家。风餐露宿的,玉珊本来身体就虚弱,再这么折腾下去早晚得病倒,那时就麻烦了。

玉珊再无反对之力,跟着索智义回了亮甲镇。

谷仁义背着包袱,拄着拐杖,继续寻找着唐子义,然而一无所获,十天过去了,也只好向家走去。来到亮甲镇十字街头,就见跑过来一队士兵,马拉着一辆大车,大车上有一具用草席裹着的尸首,一个衙役在一家店铺的墙上贴着布告,另一衙役一面敲锣一面喊:“土匪眼线唐子义,勾结恶匪害忠良。拒捕流亡命已偿,青天父母抚民慌。十字街头设围场,暴尸示众正天纲!”

谷仁义大吃一惊,赶忙跟着众人围上去看,刚到近前,不少人被尸体散发出来的刺鼻恶臭熏得掩住口鼻退后。草席裹着的赤裸尸首被放在了暴尸台,谷仁义欲上前,被衙役拦住。他想了想,朝索智义家跑去。

原来戚养性抓谢启斌没抓着,唐子义的尸首也找不到,怕这样下去上头怪罪下来让他剿匪,就想出了这么个损招:找了个辽河里无人认领的死倒冒充唐子义,对上面算是有了交代。就算是唐子义没死,肯定会回来找他的朋友,到时只需守株待兔不就能抓住他。

索智义和叶玉珊听了谷仁义的话立刻跑到十字街,叶玉珊看着被草席裹起来的尸首,愣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哥俩上前去要尸,衙役喊着要暴尸三天,谷仁义哭着要在原地守上三天,几个人正在理论,突然,叶玉珊转身就走。

索智义忙跟了上去。

叶玉珊一回索家,就把索智义关在了门外,她梳洗一番,换上干净衣裳,坐在梳妆台前梳了头,然后一条绫子搭上房梁。“妈,子义,你们等着我,我来陪你们了!”她站上凳子……索智义半晌听到凳子掉地的声音,一脚把门踹开,看到悬在梁上的叶玉珊,“玉珊!”

叶玉珊被救了下来,索庆惠请来了郎中,郎中号过脉后,写下一张药方,交给索庆惠,告诉秀才公,叶家小姐体弱气虚,忧惧失常,邪寒入肺,再加上连日劳顿,这才发作,开了几服药加以调理,休息一段便无大碍,切不可再受惊吓。“倒是要恭喜您老,少奶奶有喜了!”

秀才公一怔。叶玉珊本来绝望的眼睛亮了起来,孩子!这孩子是子义的骨血,她要把他生下来。

索庆惠见玉珊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叮嘱索智义此事万万不可传出去。一来玉珊姑娘尚未嫁人就怀了孩子,有损名节;二来,腹中之子乃是唐子义的骨肉,而子义又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万一将来孩子生下来让别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朝廷要犯,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索智义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秀才公说,权宜之计是娶了玉珊,这样既可以保护玉珊名节,也可让这未出世的孩子和子义撇清关系。

索家父子的谈话被玉珊听到,她“扑通”一下跪在索智义和索庆惠面前。“我代死去的子义给你们磕头!秀才公和大哥这么做都是为了子义,子义在天有灵,他也会愿意看到我这么做的。”

索家父子当下约定,婚事要尽快,料理完子义的丧事就办,在外面二人以夫妻相称,在家里就以兄妹相处。索庆惠想到谷仁义从小心里就藏不住事儿,嘴上没个把门的,怕他说走了嘴,徒生枝节,所以暂时不告诉他。这件事情关系到孩子的命运,除非有一天子义罪名被洗去,否则这孩子的身世就得永远是个秘密。

“就让谷仁义误会吧,你们俩只好受委屈了,子义的在天之灵会感谢你们的。”秀才公仰天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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