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泉山庄连日的安逸生活,让人有些迈不开步子了。住店的外国背包客络绎不绝,偶尔我会帮着做些简单的翻译,结账的时候主人就主动抹了零头,真是个友爱的地方。
但是人生总是这样,不管踌躇多久,寻找真谛的过程就是果断地告别过去,接着坚定地踏上新旅程。不论那过去有多安逸,而未来是多艰辛。
很难在敦煌搭到往新疆方向的车,几乎全部都是经过瓜州再前往新疆,这就意味着要走回头路。两位好心的师傅将我带到 312国道瓜州收费站,所有过站的车子都得停下缴费,简直就是搭车的绝佳地点。
仅五分钟,就听见一个粗犷的声音:“哈密是吧?上车!”
那一刻我触动很深,对我来说这只是旅程中的一站,也许今生与此地再无瓜葛。但是对于场地上戴着防毒面罩、满面煤炭屑的工人们来说,“这也太顺利了吧?不是正常的模式啊。”幸福来得太突然,心里反而这就是生活,他们需要这份工作活下去。开始嘀咕。一般搭车都要费半天劲解释目的地和原因,师傅若觉得你理由充分、言行举止还不错,才会同意上车,通常带点“勉为其难”的意思。如今这情形更像是人家等着我上车,本能的防备心起,搭车遇害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走到那辆半挂车边,抬头看见一张黑瘦的脸,孩子般的笑容,脸上的皱纹却是遮盖不了的。
“收钱吗?”我抛出了一个俗气而又实际的问题。“尽管上车!”他说着就打开车门,跳下来帮我拿行李。
说真的,心里还是有些小恐惧,尤其是联想到那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但仅半秒钟之后我就说服了自己,“流浪汉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被抢的,去相信陌生人,如同他们相信我一样,这不正是离开城市想要寻找的吗?”
跳上车,一番介绍,又多了两个一见如故的兄弟,尽管年龄相差一倍,兄弟相称更多一份豪气。招呼我的人就是罗哥,豪爽不羁,言谈幽默且有哲理,江湖气十足。杨哥是这辆车的副驾驶员,勤恳憨厚。
追着太阳一路西行,三人有说有笑,好一派“桃园三结义”的和谐景象。他们的性格乐天,有份“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情怀,一切都不拘泥。
距离哈密五十公里有处煤矿,两位大哥的工作就是将这里的煤拉到酒泉。那晚逃过一个收费站后,罗哥说:“省下两百块钱,走,吃肉去!”于是第一次尝到了正宗的新疆大盘鸡。我们喝果啤,是一种将果汁与啤酒掺在一起的低度酒精饮料,只在甘肃新疆看到过。由于度数极低,喝了也测不出酒精含量,司机就用这个解馋。
吃饱喝足,三人就在车里挤着过了一夜,却也睡得香甜。一直觉得能跟着不同的人去体验不同的生活是一种幸福,第二天我就跟去了那个煤矿。百米深的煤矿是个天坑,像一张嵌在大地上的血盆大口,小火车可以直接环绕着开进去,令我很是诧异。
“兄弟,这也算旅行吗?”面对眼前黑压压一片,罗哥点了一根烟。
那一刻我触动很深,对我来说这只是旅程中的一站,也许今生与此地再无瓜葛。但是对于场地上戴着防毒面罩、满面煤炭屑的工人们来说,这就是一群乐观的司机,杨哥最右,可惜罗哥正在修车生活,他们需要这份工作活下去。但这份工作又异常残酷,是用健康和生命在换金钱。
“这才是真正的旅行。”从未有过如此坚定的回答。
分别时,三个赤膊的男人轮番拥抱,那是种很难用言语形容的微妙情感。有不舍,但我们都有各自的路,没有更多的奢求了。
在哈密跳下车的瞬间,突然发现:“我已经在路上了!”
路边一个干瘦的女人守着一大堆哈密瓜。“大姐,怎么卖的?”我迫不及待地想尝尝哈密的哈密瓜。
“两块钱一个。”大姐淡定地回答。
瞪大的眼睛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似乎也太便宜了点,果断买下一个开啃。由于瓜切开后不好携带,于是我就只挑中间最甜的部分吃。在杭州哈密瓜属于较高档的水果,一般不会吃得这么奢侈的。
接着向当地人打听了哪里能找到漫山遍野的哈密瓜。倒了几辆公交车,又徒步数公里,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
的确,地里长满了哈密瓜,有的绿,有的黄。几乎家家屋檐下都堆着哈密瓜,土墙之间挂着铁丝,晒着条状的哈密瓜干,我相信我这是进入了哈密瓜王国。
路过一户人家,正在窥视那头被拴着的驴,被一位热情的维吾尔族大娘招呼了进去。大娘已是花甲之年,一身暗红的维吾尔族服饰,笑起来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路边大姐每天都在烈日下售卖两元钱一个的哈密瓜,又能有多少收入呢? 十分和气。只是不通汉语,一个劲儿地让我吃哈密瓜和馕。馕以麦面发酵,揉成面坯,再在特制的火坑(俗称馕坑)中烤熟。在干燥的新疆通常可以保存一个月以上,吃起来香酥可口。
吃完谢过大娘,两个哈密瓜被塞入怀中,显然这儿的哈密瓜不用花钱买。正要离开,突然想到与其住帐篷,不如借宿维吾尔族同胞家里更有意思,便折回用肢体语言表达了借宿的意思。大娘的表情有些疑惑,但始终笑眯眯地点着头,我就卸下大包出去闲逛。
夜幕降临,回到家中,大娘已经煮好了一锅面片。我大口吃起来,偶尔能吃到一块羊肉。看着这简陋的房屋,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生活必定是艰苦的。正吃着起劲,两位客人造访,他们能说些简单的汉语,但那水平比我的英语都差。他们是这里的村长,大概村子从没来过外人,大娘就将此事汇报了。我不停地散着烟,解释借宿的事情,显然我的热情起了作用,他们的表情渐渐从严肃转为轻松的微笑。
不久,一辆警车驰来,偏僻的村庄出现警车很不正常。民警是汉族人,但能讲维吾尔语。一番交流才知道,原来大娘把我当成了迷路的人,就叫来村长确定我的身份。但是村里的规定是从不留宿外人,于是又叫来了警察。
误会终于解除了,而我也得走了,因为不能破坏了规矩。临走时我和大娘拥抱了一下,感谢这么善良的人,即使是语言不通的“迷路的陌生人”,也是善待而非驱赶,人类的美好就在于此。
民警三十岁出头,感慨自己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周游世界的梦想,只是向现实妥协了。他要送我住招待所,我说想省钱住帐篷,结果那晚就睡在了公安局门口,还是民警帮忙一起搭的帐篷。
他有些愧疚地说:“局里规定不让外人睡里屋,但是安心睡吧,人民警察为你站岗。”真是可爱的人。
那晚睡得格外踏实,不论外界什么声音都被忽略了,因为总感觉“超人”整夜在我头顶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