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在安宅一住又是六个月。也算是和安家人熟知了。
安珞二十三岁了,再过三个月她也将及笄。莲琬倚在桃树下吟唱着洁白的亮丽和不可思议的坚毅。
终于到了及笄那天,她欢天喜地带他到了盛夏曲苑,莲叶田田,芙蕖妖娆,微风轻漾,荷香与酒香四处飘逸。现在,她只要微微仰头就能目视他波涛深邃般的双瞳了。
“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安珞捧着一碗花。
“是莲花!”莲琬双手接过陶盆细细地注视安珞送的礼物。
“对,这是碗莲。”
安珞送她了一陶盆碗莲作为庆生礼物。碗莲正和她的名字相互照应。
“我终于等到了及笄年华。”莲琬高兴地对安珞说。
今天是她及笄之年,是女子可以出嫁的年龄。
“嗯。莲琬是大姑娘了。”安珞对着她一如既往温柔地笑。
她不满意他的反应,微微皱眉,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袂:“所以,我已经能嫁与你了。”
他一愣,随后失笑。
“什么?对你来说,我已经老了。”
她仍然用手扯着安珞的袖子顽固地说道,“这都没关系的。”
他轻轻甩了下袖子,袖口当风扬起,笑着说:“那就等到这个月的三十一日再说吧。”说完就转身离开了。这句话随着风的带动而远去,渐渐消失。她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与风景构成一幅和谐的画面,又在目光中渐渐淡去。她咬着下唇,垂下眼眸。因为这个伏月,并没有三十一日。年月里蹉跎,到如今,为什么会这样呢!
残灯一盏,孤影无眠。
可最没想到的是才半个月不到,他竟听从父母安排,要成亲了。新娘是位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长得楚楚动人,翦翦幽眸似水清澈。大家都觉得他们十分般配。安老爷也亲自为他们挑选了一个良辰吉日结婚。
“小少爷,真是恭喜了!”周伯笑得如个小孩子那般开怀,“我周伯等了这么久,可盼来了你的成婚之日。”
可是安珞却摇摇头,他并不觉得开心,因为新娘如他想象的不同。他喜欢的姑娘应该是个会弹琴的人才对!
那天,莲琬的那份婚姻请柬由安珞的贴身侍从锦夜送来的。
“莲姑娘,请柬。”锦夜恭敬地递上大红的婚柬。
莲琬眼角的泪珠止不住的流下。
这一切终究是来了,如暴风雪般猛烈地来了。
出人意料的是莲琬知晓了安珞这门亲事后格外淡定,并没有如以往一样任性地闹,而是安静地接受这场暴风雪洗礼。怎堪回首寒风萧瑟,未料思念泪眼涟涟。
安珞成亲的前一夜,暮烟千嶂。莲琬默默收拾了包袱,一人从后门悄悄离开了。她没有让他知道,也不想让他知道。她甚至没有见他最后一面。她大概是怕自己看到了就舍不得离去吧。
漫天黑夜里,莲琬走了很久,走到最后她自己都不知道走的路的远近了。
翌日,喜堂前三两支红花妖娆开放,莺声燕语回荡耳畔,这如实是选了个好日子。侍人帮安珞换上了艳红喜服。可安珞未见那个调皮的她,便执意要去寻她。花园、前庭、后廊、池边……竟然都没有她的身影,安珞开始慌了。他了解她——性格倔强得要命。他怕她一时想不开自寻短见。
就他飞奔到她房中,也不顾世间礼仪,破门而入,只怕她离去。却只在她房中圆木桌上发现一封信。信封上写:安珞亲启。他连忙撕扯开信,信上写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生不同时,日日与君好。怨此命无缘,谢君伴霜雪。
安珞的心在激烈颤抖,心跳的声音重重敲击在耳畔,仿佛在暗示他事情的不妙。可他怕,怕在也见不到那可爱调皮的身影了。
忆起那日回到祖宅安老爷口口声声地跟他说:“莲琬非汝之良人也。”他还是孤身一人穿着新郎服毫不犹豫地纵马离去。独留新娘在未出阁的喜轿上。
收到新郎逃去消息的新娘在喜轿上哭泣,“为什么?为什么安家要这样毁我清誉?”她跟安珞并不熟识也只是因为父母之命达成了一场婚姻,但是现在她背负了新婚被抛弃的骂名。
“他倒好居然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走了!把其他人当什么了?”新娘的家人气愤无比。
新娘与他们无冤无仇,可是却成为了受害者之一。“这份仇我记下了,我定会让你们还回来。”
安老爷低头轻抚这把跟了他八年的轮椅,嘴中轻叹:“孽缘啊——真是孽缘。”
而莲琬到了与他初遇的地方。那时的她,其实也无处可去了。
莲琬佁然不动地站在那棵代表她的莲雾树,她想:既然不能相依到老,那能找到曾经愉快的回忆也好。
未料过了几日,安珞竟找来了。但他衣衫褴褛,面无表情,就像他当年捡到她时她的模样。
夕阳西斜,无限柔情,火红的云霞在碧蓝天空上斑驳的样子,无声地勾来了东边那弱弱微光的明月轮廓。
“你怎么来了?”她将脸微侧轻轻地啜泣。
他暗淡的眼睛终于焕发出光芒,他翻身下马,急速走过来,一把将她拽进怀,用衣袖擦干她的泪,颤抖的声音略显沙哑,“莲,我是那么的愚蠢,如今才认清自己的心。我爱你。”原来他心里的新娘从来只有她一人罢了。
她倚靠在他的宽厚结实胸膛上,嘴角翘起浅浅的弧度。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在山中小居,安珞与莲琬结为夫妇。邀请故老,旌钺鼓吹,振耀山谷。
瑞雪初霁,他再为她弹起《凤求凰》,温柔似锦,她为他风中伴舞,含情脉脉。一曲罢,他伸手抱过她,她倚靠在他的胸膛上。两人相依相偎一齐享受温和的阳光,鸟瞰旖旎的风光。
初春岸堤,垂杨傍水,艳桃灼灼。更有湖波如镜,映照倩影。他二十七,她十七。他与她终喜得一子,从此她相夫教子,学习女织,而他则白天早出晚归,学习农耕,乐此不疲。
天一亮,一摸枕边又是泪痕,竟又是梦一场。如今美梦惊醒,又剩下了什么吗?什么都不在了,一切随她而去。
这辈子终究还是错过了。在安珞新婚那日,莲琬决绝地坠崖而下。安珞虽及时地伸出手,抓住了她,却只听见她说,“安珞,此生此世有你相伴我无悔。只愿你好好生活,去游历世间这是我此生最大的愿望。祝福你和你的妻子幸福美满。”
徐徐清风拨开浓密的烟云。
她用力松开了他抓着她的手。她其实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
安珞就这样看莲琬微笑着,坠入那云端下的万丈深渊。渐渐地蓝色的衣裳越来越远,最后凝聚于一点消失在安珞的视野里。徒叹人生冷月独自窥,转念沉思空叹为何用,举杯东篱把酒黄昏后。
昔日温馨化为烟烬,旧时情深孤独逝去。
他听了她的话,收拾行装去游历世间,了却她生前未完成的心愿。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回回想起那一年春光灿烂,绿草茵茵,杨柳萋萋,她红着脸望进他的眼睛,说待我及笄,我就嫁与你。
温室里的碗莲历经严冬——枯萎了。枯黄的的颜色显得十分刺眼。
不知谁家的曲儿响起,敲落在了故人心头,曲终莲罢。
“莲,若有来生,我定生死相许——”安珞喃喃道,脑海里浮现出她天真的笑靥。
幽幽竹林,淙淙水音,问谁还记得当年一起游历中原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