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夏天,胡适在杭州西湖南山上的烟霞洞休养,同时也要北京的侄儿来此疗养。这里有个寺庙,里面的老方丈名叫金复三居士,胡适向他租了三间厢房:一间自用,另一间是侄儿思聪住,还有一间是客房,后来他表妹曹珮声放暑假来玩就住在这里。这位居士做素菜很有名,有时做了菜就请胡适去品尝他的手艺,胡也喜欢吃他烧的素菜;彼此相处甚好。胡适曾赠诗一首,谓“我来正值黄梅雨,日日楼头看山雾,才看遮尽玉皇山,回头又失楼前树。”这首诗居士一直保存着。抗战胜利后他托友人捎口信请胡去玩,并称如果胡先生来,我一定自己动手自烧几样素菜,再请他尝尝。胡适曾写过一封长信向他致谢,并准备来年到南方时一定去拜会他,没想到第二年这位居士便与世长辞了。后来胡适到杭州时特到烟霞洞凭吊,看他自己在20多年前写的诗句,但亦物是人非,惆怅而归。
胡适在山中不仅交了一个和尚朋友,而且还出人意料地交了一个女友。这就是他表妹曹珮声。这时他表妹突然闯进他的生活圈,胡适的“爱情”火把又复点燃了,于是西子湖边,烟霞洞上又出现了一对有情人。胡适心花怒放,作了许多诗来倾诉他的爱情。所以徐志摩说,读他这时写的诗,凡前有序后有跋者,皆可疑。现在看来不是可疑的问题。原来博士在搞婚外恋了,这是要受到社会舆论谴责的,所以他们在秘密地进行。
提起他这位表妹来遭遇也是很不幸的。她乳名叫丽娟,名诚英、字珮声。1902年3月5日生,比胡适小11岁。家住绩溪七都旺川、离八都上庄胡适家大约有二三华里。她家很有钱,父亲在武昌开纸、墨店,乡间还有几处茶庄,称得起是大富人家。他父亲膝下无儿,故收养了一个男孩,后来才娶了她母亲,生一子即曹胜之(她二哥,后留学美国)。她出生后两岁时,69岁的父亲便死去了。其父死后武昌的商业及几百亩田地产全归她大哥掌管,后娘无权过问;而她母亲又是重男轻女很厉害的妇女,所以对她歧视,从小把她寄养在农家。因此,曹诚英后来对她母亲感情很淡薄,而对农村的奶娘则很有感情。
曹诚英也是一个小脚女人,后来放大,但终不能复原,人们称为“解放脚”。她小时也曾上过私塾,读过孝经论语等书。在家十分受气,经常挨打受骂,她无处哭诉,经常是在夜里一个人咬着被头哭泣,思念奶娘。这就是她的童年生活。她曾对人说过她没有家庭观念,只有一个哥哥,而她母亲是仇视她的,临死时还骂她呢。
曹诚英15岁那年,即1917年冬,胡适由北京回家乡与江冬秀结婚,她便是陪侍新娘的傧相之一,另一个是胡婉卿(后为胡适表弟冯致远之妻),她们都有亲戚关系,曹的三姊是胡适三哥的媳妇。打这以后胡适与曹诚英开始认识,因为是亲戚,家又离得不远,胡适返乡时常到旺川走走。曹为人性情开朗、活泼与胡适谈得来。见表兄来玩自然要陪着说说话。有一次,胡适要回北京了,她就要求胡适下次回乡时,从北方带点菊花种来给她。这不过是说说而已,后来胡适真的从信里寄给她一些花种。曹对表兄的好意十分感谢。
第二年她自己也结婚了,时年16岁,由家庭包办嫁给上庄村的胡冠英,婚后夫妻感情一直不好。这桩婚事她二哥(时在美国留学 )一直反对,但阻止不了。后没办法,于是极力鼓励她上学读书。在兄长的支持下,1920年她离家到杭州省立女子师范去读书,初是预科一年,后入本科四年,毕业于1925年夏。在学习过程中,她哥哥给她的钱大部是用来买文艺书、订报章杂志。当时老师有朱自清、叶绍钧等,在他们的教导下,她的语文学得比较好。当时虽在预科,但她的成绩也是全校闻名的,学校也常介绍她,要求大家向她学习。她本人性情直爽、慷慨,有时男女不分的,这点有的女同学很看不惯;当时,有个高班的女同学蒋圭贞准备考北大,她主动给予帮助,并将她表哥寄给她的《北京大学日刊》借给她看。蒋从上面知道许多新事物,并获得北大设有“克兰夫人(英国公使夫人)奖学金”(共六名,每人每年150银元)的消息。1922年夏,蒋参加北大上海区考试,结果被录取了,并得到了该项奖学金。那年上海区应试者1000余人,结果取录26人,其中女子7人,蒋就是其中之一。她非常高兴,曹也为之庆贺,问她北方有无亲友,蒋说:没有。后来曹又写了一封介绍信给她,叫她有事可去找她表哥。蒋甚为感激,到北京后拿着介绍信去拜访了胡适。之后,也常到胡家去玩,江冬秀见她性情和蔼,于是请她休息时教教小孩。这样日久天长也就认识了江泽涵,后来结为百年之好,现在他们还住在北大安度晚年。江泽涵与曹诚英同岁,属虎的,今年89岁了。
1923年春,曹诚英与胡冠英离婚,据说原因有二:一是胡已娶了小老婆;二是曹婚后三年没有生育。因此双方愿离婚。这对他们来说彼此都是一个解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但作为一个女人自有一番说不出的苦楚,今后如何办呢?经过反复考虑想去学农,将来到深山做一个自耕自食的隐士。这时她曾作过一首词,据其友人汪协如说现在只想得起三句了:
卜算子
镇日闲柴扉,
不许闲人到,
跣足蓬头任自由。
我们从这首残词可以看出,那时她的心情是多么的痛苦。
这年夏天,胡适到杭州休养,曹诚英刚好放暑假,故与同学汪静之同去拜访胡适,汪是胡适提携一跃成名的少年诗人:他著的新诗集《蕙之风》胡为之作序,推荐亚东出版,曾风行一时。再者他们都是安徽绩溪同乡,见面当然要向胡适做一些请教,或是谈一些家常话。胡适在他们面前算是长辈,他们生活上和学业上有困难,胡适都会乐于相助的。后来,曹要去烟霞洞玩,胡适就把她留下来与他们住在一起了。曹帮他叔侄做饭、洗衣服,有空时陪胡适游山玩水,心血来潮时作首白话诗表表心意,或是唱支曲儿给哥听,总之玩得满开心的。胡适已沉醉入了迷,早把北京的妻子给忘了。然而,江冬秀这时在想什么呢?她希望胡适的病赶快好,以后过一个安逸的日子,所以她经常去信问候。8月1日的信说:“我望你多多的写信寄来,我三五天不接你们的信,我心里就要着急了。”8月10日信说:“珮声照应你们,我很放心,不过她的身体不很好,长到炉子上去做菜,天气大热了,怕她身子受不了。我听了很不安。我望你们另外请一厨子罢,免得大家劳苦。……望你自己保重,请替我问珮声好。”8月18日信说:“几年来我们添了三个儿女,你老了15年纪了。我这几年把你们的病,把我的心受惊怕了,望你这次叔侄两个把病养好了,我们从此依(以)后,快乐兴致都有了。”又说:“陆仲安先生新造房屋,他那一次来替我看病,说起要请我同小孩子去住几天,他随(虽)然是客气话,我想应该买点东西送他。因此(为)他替我们看病看的不少了,五月节就是送了点水礼……买点南方礼品来送他。”从这些信里反映出江冬秀是时刻想念着他们的,但她万没想到,这时胡适竟会跟自己的表妹在谈情说爱,乐而忘忧了。看他们在烟霞洞是多么快乐:
7月29日,与任伯涛、曹珮声在西湖南高峰看日出,有《南高峰看日出》一诗记其事。
8月2日,有《送高梦旦先生诗为仲洽书扇》。
8月25日,陈衡哲离烟霞洞后写信给胡适云:谢谢曹女士,走时没有把她的床搬好。敬问你和曹女士的安好!我们在烟霞洞时,真正扰你们了。
9月12日,晚上与珮声下棋。
9月13日,下午与珮声出门看桂花,过翁家山,山中桂花盛开,香气迎人。我们在一个地方喝茶、下棋、讲了一个莫泊桑的故事,到四点半,从原路回烟霞洞。
9月14日,同珮声到山上,坐一亭中讲莫泊桑小说遗产给她听。上午、下午都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