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涛老老实实地回答:“一般就喝张裕解百纳什么的,有特别的客人就喝拉菲。”
安妮宽宥地笑着:“以后喝点有品位的。”说着,在酒柜里拿了一瓶1945年的木桐,想了想,又拿了一瓶奔富1962。伊涛不懂红酒,伸手接过来。安妮接着说:“国内的拉菲基本都是假的,一般不要喝。”
伊涛不懂红酒,只是跟着点头。据说品酒能体现出一个女人的档次,看来,安妮的档次不低。
安妮对那瘦女人说:“用醒酒器醒起来。”女人点点头,从伊涛手里接过酒,转身上楼了。
安妮慢慢往酒窖外边走边说:“人们总是对那些不需要醒的葡萄酒进行醒酒;而那些需要醒的葡萄酒,人们却往往忽略了提前醒酒,尤其是这种年份的酒更需要醒。”
伊涛问:“需要很长时间吗?”他这样问并不是想增加什么红酒知识,只是给安妮一个显示自己见识的一个机会。
“提前多久醒酒取决于葡萄酒。这或许是个让葡萄酒里进入多少空气的简单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只需在你倒酒之前进行醒酒就可以达到目的。用醒酒器醒酒要比开瓶后把酒静置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有用得多。像刚才我们选的这两瓶容易被破坏的老红酒就不能太早进行醒酒,它们一旦暴露在空气中可能就会分崩离析。”
“安妮小姐似乎对红酒很有研究啊!”伊涛略加恭维。女人都喜欢恭维,而不动声色的恭维更能使其得意。
果然,正在上楼的安妮回头瞟了他一眼:“主要是在这里闲的,没事了就跟几个姐妹瞎研究。对了,你别叫我安妮小姐,应该叫安妮姐,我比你大。”
女人很少会承认自己的年纪,而安妮能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年纪,说明她很自信。自信的女人会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美,一种骨子里的从容。
吃饭的地方在湖边的一个小亭子里,眼前波光潋滟,有水鸟在湖面上嬉戏,周围绿草葱葱,一派悠然自得的风光。亭子外有一个长方形的操作台,下面带着轮子,上面有白色的顶棚,看颜色应该是经常使用的。操作台上摆满了中式餐具,但是看不到具体是什么菜,估计是为了卫生而故意遮掩起来了吧?
凉亭中间有一个台子,上面已经铺上了漂亮的台布,桌子中间放着鲜花,这是晏雯晓事先安排的。桌子上用冰桶镇着两瓶酒,并不是刚才安妮选的那两瓶,伊涛扫了一眼,明白那是开胃酒和餐后甜酒。桌子上泛着幽幽光亮的蜡烛,整个环境幽雅而独特。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安妮对瘦女人说:“上菜吧!”
“好的!”瘦女人一挥手,那个黑人女佣送上来一篮面包,好几个品种。安妮选了法国棍,伊涛选了月牙面包。安妮把面包掰成小块,涂上黄油,这是标准的法国吃法,这样吃是个传统,据说吃面包吃一口掰一口的习俗已流传了几个世纪,为的是将吃剩下的面包分给穷人。
女佣端上来冷盘,伊涛的是沙丁鱼,安妮的是鹅肝酱,分量都不大,两个人喝了点开胃酒,说些闲话。伊涛得知,安妮原来在国内是个律师,后来出了国,目前在美国定居,以满世界旅游为生。
伊涛很想问问她丈夫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这么有钱?但是,几次欲开口都觉得不妥,便放弃了。女佣又端上来汤,安妮是蔬菜汤,伊涛是浓浓的肉汤。
安妮喝了两口,交口称赞:“不错,不错,比我的厨师水平高,回头我得跟雯晓要人。”
伊涛不说话,只是抿嘴笑着。
安妮忽然问:“你会考虑与雯晓结婚吗?”
“主动权不在我手里。”
安妮愣了一下,显得有点万般无奈地叹息着:“也是。”
她用手捋了一下头发,似有似无地看着伊涛。伊涛忽然发现,她的雍容之下居然还含着某种千娇百媚,而她的这种成熟的味道居然像一只温柔的手,会熨平男人的浮躁。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安妮问。
“没什么!”伊涛尽管这样讲,心里还是有某种恍惚,那种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热头盘上来了,安妮的是炸羊排,伊涛的是红酒炖牛肉。
安妮端起女佣刚给倒上的奔富1962,微微一笑,芳唇轻启:“请!”
酒醒得很好,酒体绽放,一种果香悠悠地充满了口腔,进而弥漫在鼻孔。
“我很喜欢吃法国菜,雯晓比较了解我。吃法国菜不由得会让人想起克莱德曼手指下流淌出来的串串音符,浪漫而隽永,让你充分领略法国菜散发馨香的艺术情调。”安妮慢慢切着羊排,文静地说。
伊涛端着杯子,细细地品着酒杯里散发出来的甘醇:“其实,我也爱吃法国菜,只是平时太忙,很少有时间吃。有时候真不得不佩服法国人对商品包装学的独到运用,全世界的人民都向往法国菜,全世界的人民都在追捧法国菜,而全世界的人民都以吃到法国菜为自己身份的象征。”
两个人接着聊,不外乎是一些闲话。不过,在谈话期间,安妮有意无意地问了一些关于库珀项目的事,伊涛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只是照实回答。但他心里还是有些狐疑,一个做律师的女人,问库珀的项目做什么?
女佣又送上来两道菜—红烩鸡、伯根第烤田螺。安妮说:“咱们也别按照法国人的习惯自己吃自己的了,我们一起吃吧!”
“好啊,怎么着是中西合璧了。”
“对了,你平时一般都在鹏城吗?”
伊涛没在意,随口答道:“是的,一般都在公司里面。”
安妮静静地看着伊涛,忽然很感慨地说:“看你这个样子,应该是个很活泼的人,想象不出你做研究时是怎么个样子。”
伊涛自己呷了一口酒:“雯晓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觉得博士应该是刀条脸,戴个瓶底厚的眼镜才对。”
“你的确跟我想象中的博士不一样,阳光,帅气,思路敏捷。”安妮的语气里有一种软绵绵的拖腔。
伊涛有些不安,赶紧解释:“安妮姐,你就别来消遣我了,我就是一普通的年轻人,因为不安分所以创业,除了吃的苦比同龄人多一些,别的没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去外地发展?”安妮似乎很随意地说。
伊涛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现在还没有这个打算,最主要的问题就是,没钱。你也许听雯晓说了,我这次来洛杉矶就是来融资的。”
“我知道,如果你有去外地发展的计划,钱不是问题。”安妮似乎话里有话。
伊涛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看着安妮的面孔,那面孔上有一层红晕,不知道是烛光还是酒后微醺,他问:“安妮姐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我老公在苏南市做市委书记,他们那里现在正在积极招商,如果你有意去苏南发展,我可以叫他批块地给你,然后你可以在那里建一个库珀医疗器械产业园,建成后,一部分自用,另外一部分出租。”安妮说得很是平淡,但眼睛却一直盯着伊涛,不放过他的一点表情变化。
伊涛心里一动,这不就是中海信目前的盈利模式吗?如果能做到,自己跟中海信的总经理毛英华商量一下,叫他派出管理团队进行招商服务,那也能给库珀增加一部分稳定的收入。
“这倒是个好建议,只是,我现在的经济太紧张了,即使姐夫给我批了地,我也买不起啊!”伊涛故意这样说道,其实,他已经从安妮的态度上看出了一些端倪。
“这笔钱我可以给你出,我不出面,一切的谈判由你来进行,地价会很优惠,地拿下来以后的建设费用也由我出,建好了以后卖一部分,一部分出租,你看这是个好买卖吧?”安妮眼神复杂地看着伊涛。
“你给我出钱,我们成立一个合资公司?”伊涛试探着问。
“不,我不会出面,我在想用另外一个方式来合作。”安妮显得很轻松,眯着眼睛看着伊涛。
伊涛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问:“什么方式?”
“或许,我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办法,不过我还没想好,这样,回国以后你先去看地,跟苏南市有关方面接触,具体的合作方法我考虑成熟再跟你谈。”安妮的语气异常地轻松。伊涛很奇怪,两个人现在谈的是一桩重要的商业项目,而对她来说,似乎只是在茶余饭后谈去哪个百货公司随便买一件小商品一样。
“那好,你好好考虑一下吧!”伊涛举起杯。隔着杯子,他看着对面的安妮在暗红的酒液里不断地变形,但是,无论怎么变,都是美丽的。
伊涛向亭子外望了一下,一轮明月已经挂在天边,玉辉盈盈,柔美可人。转头看着安妮,她似乎有些微醉,正用手轻抚香腮:“安妮姐,有问题吗?不然,别喝了。”
安妮摇摇头,微笑着说:“没问题,我没醉,只是这么美好的夜晚,会让人想起很多。”
“江水向涔阳,澄澄写月光。镜圆珠溜彻,弦满箭波长。”伊涛吟道。
安妮将手从腮边移开,轻轻道:“我脑子里想的却是‘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知道吗,很多时候,我一个人在这里,很寂寞的。”安妮的语气里不禁充满无限的伤感。她的表情一下子变成这样,中间没有任何的过渡,这让伊涛很是震惊:“安妮姐,你怎么啦?”
安妮轻轻地叹口气,似乎有些倦怠地说:“看着我很风光是吧?可是,谁能理解我内心的凄苦?你姐夫是裸官,裸官听说过吧?”
伊涛小心翼翼地回答:“听说过一点,那就是自己在国内做官,家属都在国外的官员就叫裸官。”
安妮慢慢地摇摇头,阴郁地说:“唉,有些话不说了,现在我和孩子都是美国国籍,他自己在国内做官,开始大家还经常他飞美国或者我飞国内相聚,这时间一长大家都觉得有些烦了,最近他很可能去省里,会更少来美国,而我这边的事情又不少,也不能总回去。唉,现在两个人有点独联体的意思了。”她缓缓地喝着红酒,眼睛却望着湖面上岸边树的暗影。
有风吹过,湖边的树叶子飒飒直响。
“是啊,表面上还是一个家庭,实际上已经处于你是你、我是我的边缘了。”安妮的表情越发地显得落寞,但依旧风韵雍容。
当一个女人主动对另一个男人诉说自己的苦楚,这里面意味着什么,伊涛不是不明白,按理说,他应该转移话题才对。谁知道,他居然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女人嫁的是男人的将来,男人娶的是女人的现在。”
安妮沉默了片刻,忽然变得很感慨:“唉,女人就是海鲜啊,结婚就是让她们的爱情死亡。至于老公啊,永远是你不知道在哪次法国大菜餐时,吃过的那块烹调得不怎么好的牛排。”
“怎么讲?”伊涛问。
安妮幽幽地说:“法国大菜吃牛排一般都讲究三四分熟,而不懂法国大菜时,大家都喜欢叫厨师把牛排煎成七分熟,过头了。”一种感伤的气息渐渐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伊涛微微地笑了:“我倒觉得女人是一碗蔬菜汤,平生最大的幸福要在刚出锅的时候被人喝下去,那时候她的味道是一流的,不然就冷了,不好喝了。”
安妮一怔,眼帘垂了下去,半晌,她才叹息着:“你说得很对,我就是那碗冷了的汤。”
伊涛自觉话说得有问题,于是赶紧解释:“安妮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是冷汤,你是……”
“我是什么?”安妮似笑不笑地看着伊涛。
“你是,你不是,咳,怎么能把你比成一盘菜?”伊涛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了。
不过,安妮似乎并不生气,眯眯地看着他,忽然问:“你相信海誓山盟吗?”
“难道这不是男女之间唯一一个共同的目标吗?”伊涛问,他不知道这话应该怎么回答,成年男女谈这种话题是危险的。
安妮又沉默了一下,显得异常地平静,甚至有点出离尘世般的沉静:“其实,海誓山盟只是一个游戏,没有谁能够掌控游戏,很少有人能通过重重难关到达终点。谁都心知肚明,背叛了海誓山盟,也不是上有天理便下有昭彰的。好了,不说这个话题了,讨论不清楚。不过,我今天真的是很高兴能认识你。不早了,我走了。”
“不好意思,安妮姐,是不是我说话让你有些不愉快?”伊涛觉得有点不安。
安妮文雅从容地站起身,向伊涛伸出手:“不,我今天很高兴,只是这菜太好了,再吃就成杨贵妃了。”
这次,安妮的手不是像刚进门的那次握手,蜻蜓点水一般轻轻掠过,而是停顿了那么一秒。伊涛明显感到她的手很干爽,不是刚进门的那种滑腻,而且,安妮的表情明显地掺进了一种复杂的东西。也许有这么一种人,她的出现,她的神情,有意无意地都带动着周围的气氛。安妮的出现,她月光下寂寥的眼神,让伊涛不由得也心里酸楚起来。
一般人们都喜欢用花来形容女人。雍容华贵的谓之牡丹,清新脱俗的谓之碧荷,孤芳自赏的谓之水仙,清雅玉质的谓之芝兰……可是,用什么来形容安妮呢?望着安妮驾驶着那辆布加迪威龙远去,伊涛脑子里一直在寻找着合适的形容词,可惜,他穷尽所学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汇。
伊涛回到房间,洗完澡,换了衣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等着晏雯晓。但脑子里却满是今晚他跟安妮在一起的场面,就像是一个导演在制作后期,每一帧画面都仔细地研究着。
晏雯晓一直没回来,伊涛走上阳台望着远处点点灯火,他忽然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着某种伤感的味道。他忽然感到寂寞,难以形容的寂寞。孤独,是你心里面没有人;寂寞,是你心里有人却不在身边。
正想着,房间里的电话响了。晏雯晓告诉他,自己会直接从领事馆到机场,叫伊涛准备出发,马上有人上楼帮着拿行李。伊涛回答知道了。晏雯晓接着嘱咐他,叫黑人女佣把一套黑色的纱质衣服准备好,等下她要在机场换上。
很快,黑人女佣上来收拾东西,不久,有人上来提行李。伊涛不禁心里有些感慨,像晏雯晓这样的明星,看起来总是风光无限,可谁又知道她们光彩背后的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