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之后烛心刻意躲开了他们议事的时间,直赖到日上三竿也未起床。辛夷将帐子挑起,轻轻推推烛心:“你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见四哥了吗?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四哥用心良苦你当真没有一点察觉?四哥的心意你也一点都不知道吗?”
烛心一手搭在额头上并不睁眼,辛夷见她合着眼睛假寐,长叹道:“实话告诉你,姜王现在都未召见多半是忌惮三皇子的势力,恐怕是要背弃信义了,如今你还肯帮四哥吗?”
烛心冷哼道:“我一个草芥小贩能有多大本事,你们暗地里商讨计策不就是防着我吗?”她睁开眼眉毛一挑,“怎么?不怕我是内奸坏你们大事吗?”
辛夷哭笑不得手指在她额头上轻戳一记:“你呀!得理不饶人,我不和你辩驳,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们的用心,你若不肯帮就算了”辛夷知晓烛心刀子嘴豆腐心,起身假意要走。
烛心半坐起身,没好气道:“你准备好最好的食材在后厨等我”
辛夷转身笑着作揖:“遵命”
鸿烈站在廊檐下有些一筹莫展,姜王既不回应,也未将他们遣送出境,到底意欲何为?姜国如今民乐国安,姜王不想引火烧身实属常理,若是留在姜国料想姜王也会看在当年的誓言上多加庇佑,只是蝼蚁偷生,非其所愿。思虑之间一股香气随风入鼻,这种香气他最熟悉不过是皮渣蒸熟后刺激味蕾的香味。联想到昨晚烛心说过的话,难道……?他不由得怒火中烧,不知轻重的丫头。
烛心主厨,辛夷打下手,几屉香喷喷的皮渣热气腾腾的出锅了。南姜人从未见过如此新奇的做法,后厨的大小师傅帮工围了一圈,烛心也大大方方的将皮渣分给众人品尝!厨房的大师傅品咂道:“虽然粗陋,却胜在口味独特做法新奇”
烛心脸上颇具得意之色:“精细玲珑的东西不稀奇,要的就是天下无双”
大师傅明白她话中之意:“姑娘莫不是想要七夕讨赏?”
烛心正要询问其中细节,并未注意到有人怒气闯进,还未反应过来一屉皮渣已被掀翻在地。待反应过来急忙用身护住笼屉,还未等她发火来人已经炸开:“谁要你多管闲事?”
众人见势不妙纷纷散去,烛心一听这话怒火更盛:“我要做什么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辛夷怕这么吵下去两人保不准谁会动手,急忙劝解:“四哥,如今我们别无他法,此计到可一试,我向你保证如果事成我会护在烛心左右,断不会让人伤她分毫”
烛心见他眼神闪烁一下,才知他实则是在担心她的安危,心里不禁一阵感动更是下定决心定要帮他一把,奈何两人都不肯低头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鸿烈压住怒火提醒道:“你若想要送死我不拦你,你舍得你的宣公子就好”
烛心咬着唇满心不悦却又无言相对,别过头梗着脖颈宛若一根倒刺般誓死不低头。
今日云骈渡鹊桥,应非脉脉与迢迢。
灯火阑珊游人如织较昨日更胜,烛心的软煎皮渣一出果然吸引了一大群吃客,再加上烛心变着法儿的免费试吃、猜谜赠送很快引起了负责搜罗新奇小吃的官衙注意,简单盘问之后列入“献食”之列。烛心冲着众人得意一笑:“怎样?关键时刻还是我大显身手”辛夷也笑着附和称赞她一通,鸿烈却剑眉微锁并不言语。烛心认为他是抹不开面子,也懒得奚落他,自顾自的去准备献与姜王的小吃。
鸿烈沉思片刻对辛夷道:“我原不同意你们这么做,一是担心烛心安危,二是认为此举徒劳,搜罗这些新奇的小吃至少会提前一年严格盘查监督这些小商贩,试问京兆尹怎会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入选献食”
辛夷回之一笑:“虽不知姜王意欲何为,我倒是觉得这出戏越来越精彩了”
忽听三声锣鼓喧天,突然万籁俱寂,众人皆倒身下拜,想是姜王夫妇驾到,百姓们屏气凝神低头叩首无人敢侧目。鸿烈忽觉一个身影悉悉索索的跪移到他身旁,低声道:“鸿烈,我马上就要随众商贩上城楼献食了,快将玉珏交予我”
鸿烈恍若未闻只是一只手护在胸前,烛心突然道:“姜王好像在看我们”鸿烈分神间已被烛心一把夺走了玉珏,跐溜一翻身“滚”进人群里去了,鸿烈心急起身被辛夷一把按住,辛夷冲他摇头意在听天由命。
城楼上一番“百姓安居,国泰安康”宣讲之后,姜王下旨百姓起身君民同乐。灯火迷离,遥相辉映,只远远的看到高高的城楼上二圣并肩齐坐一个衣香鬓影的模糊身影并不十分清楚。辛夷守在烛心身旁:“将玉珏给我,我与你一同献食”
烛心点头长吁一口气,这么盛大的场面她已是不自觉冷汗层层,手脚发抖。
辛夷问:“烛心,你是在害怕吗?”
烛心擦了擦汗,哆哆嗦嗦的低声念叨:“我这个人外强中干,从前在学校参加个演讲比赛在台上都得靠提高音量掩饰紧张,这次说不定就挂了,能不紧张吗?”
辛夷并未听清她说些什么,轻声安慰:“放心,玉珏在我身上你就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烛心看了辛夷一眼,承认自己贪生怕死。
京兆尹下令小商贩登楼献食,烛心与辛夷排在众人后面依次前行,眼见登楼在即正要踏上台阶,忽然被两边的守卫拦住。两人心里咯噔一下都未敢抬头,鸿烈一行人远远的望着不自觉的握紧袖中佩剑。
一守卫道:“名单上登记的是一人献食,你们哪个是赵九?”
此时即便辛夷应声也难以混过去,姜王身边的京兆尹是见过烛心的,于是沉声软语道:“我妹妹年纪尚小,第一次登楼献食,恐多有失误,我这个做姐姐的实在放心不下,望官爷通融一下”
“与你通融?除非我二人活的不耐烦了”两人冷着脸催促辛夷离开
见无回转余地,辛夷将玉珏佩戴在烛心胸前,嘱咐道:“妹妹莫怕,姜王和善,又有祖传玉珏保平安,定会荣誉而归”
荣誉而归?帝王喜怒无常,只盼着走着上去还能走着回来就好。
鸿烈眼见着辛夷被拦下,却无计可施。他第一次感觉深深的无措,只能看着,眼看着她一步一步越走越高,渐渐的模糊了身影,他终究还是把她推入了这不复之地,此时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双眼紧紧的盯着那个模糊的身影,一眨不眨。
烛心被京兆尹带领着在姜王跟前跪下,低着头将手中的小吃高高呈上,大气不敢喘一下,久久无声也不知姜王是否品尝。约莫半盏茶的之后,烛心已是手脚发麻,只听得一个温润的声音道:“莫要为难丫头了吧”
又听得一个温软却带些威严的声音似嗔怪似吃醋:“王附是在心疼这丫头?”
那个温润的声音轻声一笑,单手附住旁边那双玲珑玉手轻握一下随即抽回。
烛心心下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男子能俘获这一国女王的芳心。
姜王懒懒的说道:“这是什么小吃,怎么从未见过?”
一时无语,京兆尹道:“陛下问你话呢,你好生回答就是”
烛心怯怯的回答:“是我家乡的小吃,我们叫它“皮渣””
“哦?你非姜国人,怎能进的献食之列?”姜王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京兆尹,这丫头给了你多少钱财贿赂?”
京兆尹惊得倒身下拜一时间揣摩不透姜王的意思,这不是……?怎么?
听得姜王怪罪,烛心反倒不再害怕,越是胆怯倒越显得别有用心,索性大大方方的抬起头直视二圣,姜王显然未曾料到这丫头这般大胆,微微一愣神。王附倒是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一幕,慎觉这丫头有些意思。烛心脆生生的答道:“陛下贤明远传,想不到竟如此排外,天下万民莫不过都是炎黄子孙,说不定500年前我们还是亲戚呢”
京兆尹瞬间汗如雨下,好不知死活的女子,竟敢与陛下攀起了亲戚。
一旁的王附温润一笑,打破僵局:“陛下,莫与丫头置气失了皇家风范”
姜王斜睨王附一眼,端着架子道:“多谢夫君提点”
二人言语之间暗藏玄机,眉目之间莫不处处是情,他们能这般不顾外人的眼光处处揶揄对方,却又句句似婉转的情话。不似帝王,倒更像是寻常夫妻,或比寻常夫妻更甚,他们是真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令人艳慕。
姜王美目一转:“你这小吃虽然新奇,味道却很一般呀!”
烛心回答:“皮渣本就是烫烫的才能出来香气,我跪了这么久肯定凉了就不那么好吃了呗”后半段话明显声音弱了下去
姜王自始至终都未看她胸前的玉珏一眼,挥手道:“下去吧!”
烛心一时语塞,急忙挺直腰杆希望姜王能注意到她身上的玉珏,奈何姜王只是静静的俯瞰着城下欢腾的景象,不再理会烛心。烛心无助看向王附,王附噙着一丝笑意,也将视线移开。烛心没了法子又不能赖着不走,灰心丧气的低着头躬身退下,心里琢磨着这回鸿烈有的嘲笑了。
城楼之下,万人接踵之间隐藏着点点诡异的气氛,似在等待着什么指令,一触即发。三两个布衣儒生簇拥着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子,众人表面上气定神闲,眼眸却与四面八方快速交合一番。双鱼龙纹玉珏就在眼前,今夜夺了玉珏一来西北兵马尽在掌中,二来威慑姜国令其不敢与陇西王为伍,可是怎么是她,为什么会是她?玉珏怎会在她身上,她这般明目张胆的佩戴在胸前无疑成为了众矢之的,此时下令,她必死无疑。他剑眉拧的竖起来,将她的身影缩入眸中,她的眉、她的眼、她的笑容,多少个日日夜夜出现在他的梦里,久别重逢,为什么会是这样两难?他眼前似乎出现那女子自高楼上一命呜呼的场景,后颈不禁冷汗层层。
此时的烛心还在琢磨怎么应对鸿烈的嘲笑,身后突然有人疾呼:“姑娘留步,姑娘留步”烛心站在城楼的楼梯中腰定住了脚步,京兆尹自阶梯上匆匆急下:“姑娘留步,陛下口谕宣姑娘明日辰时入宫重做小吃”
烛心大喜:“是只招我一人还是我们一行人?”
京兆尹意味深沉:“姑娘自便”
城楼之下的人群视线大都集中在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身上,虽是遥遥相望只是两个模糊的影子,却也觉得已是荣幸之至,只有两股人马心怀各异,紧紧盯着那个止步在阶梯中腰的女子,那女子欢天喜地的谢过京兆尹提着罗裙几乎想要飞下来。
许久不见指令发出,眼见时机将过,旁边的儒生急切低声问道:“将军,要动手吗?”将军仿若未闻,另一人再次低声道:“将军”男子双眸微闭,低声呢喃:“为什么偏偏是她”就算不得玉珏,主子要他的命,他也不能伤她分毫。烛心自城楼上下来,鸿烈一行人已在近处接应,她远远的冲他得意一笑,仿佛在说:看,还是我得靠我吧!鸿烈紧绷着的身体瞬间松了一口气,也不自觉的露出了笑意。眼看近在咫尺,众人刚要迎上去不知从哪里挤来一股人流突然四散开来将他们冲散,只是那么一瞬间就失了她的踪影。
“鸿烈,鸿烈”他似乎听到她在呼喊,却又隐隐的听不真切
“烛心,烛心”她听到了他急切的声音,却被夹杂在力量强大的人流中挤不出去
烛心只得将玉珏护在胸前被人流拥挤着向前,周遭杀意四起,她顿感孤立无援,惊慌失乱间,一男子偏偏逆人流而行结结实实挡在她面前,周遭杀意瞬间熄灭,或商贩或游人般隐藏不见。她浑然不觉,只想快些找到鸿烈他们,奈何那男子岿如磐石,纹丝不动,她惊慌失措的匆匆抬头这男子非常可笑的带着一把喜气洋洋的娃娃面具。烛心无心调侃,想自一旁穿过去,男子偏偏随着她方向挡在她面前。正欲发火,那男子突然抬手,烛心本能的握紧玉珏,只见他手入耳边缓缓将面具慢慢移开,明朗的笑容恰似如水夏夜里一抹清风,吹散蒙蒙雾色。她惊得眸中熠熠生辉,大叫一声:徐青,真的是你吗?徐青?。许是太激动了些,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他将她环腰抱起原地旋转了几圈,衣袂翩飞间只听得两人爽朗的笑声。
“几年不见,你倒是出落的越发俊俏了”
“你倒还是那般没大没小不知礼法”
“你怎么会在姜国?师父说你参军去了”
衣间隐隐还有她的气息,看着她笑语盈盈亮晶晶的眸子,他忍不住抬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束在耳后,这些年烛心似乎真的忘记了自己的真是年龄,看着他宠溺的眼神只觉得当初那个被她当做弟弟的邻家捣蛋鬼真的长成了一个英俊神武的大哥哥,故人相见烛心满腹话语一股脑的往外倒:“徐青,你知道吗?梅姐姐成亲了,嫁给了张福大哥,不对,现在该改口叫姐夫了,姐夫对姐姐可好了,他们现在都脱离了奴籍,我们在帝都开了一家小餐馆生意好极了,我去看过你娘,你娘身体很好。。”
“荷花”徐青打断他的话,她说的这些娘都跟他说过了,他到餐馆找过她,梅姐姐言辞闪烁不肯说她的下落,没想到却在这异国他乡重逢,她怎么不问问他这些年过的好不好,又为什么突然去参军了呢?
烛心“怒视”着他:“我讨厌这个什么荷花桂花的名字,我叫烛心,邯郸赵烛心”
徐青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以为她是真的生气了,急的慌了手脚:“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竹心好,竹心这名字好,跟南宫家大小姐的名字一样,都是美人的名字”
方才是假生气这回事真的有些生气了:“不是竹子的竹是烛火的烛”
“好烛心,莫生气”徐青左右作揖,又是说笑话又是扮鬼脸好不容易才将烛心逗笑了,谢天谢地谢各路神灵以后再也不敢胡乱说话了
隐在人群中扮作游人的谋士随侍们不觉摇头,真是英雄难渡红颜劫,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何以就为了一个区区女子忤逆君上意思,只怕这次不仅要落得无功而返,且只要这女子在四皇子身边一天,将军就一日有顾忌牵绊,他还能忠心事主吗?
烛心与徐青互诉了这些年的遭遇,只是一个说此行只是因为得罪了龙城的高官前来避难,一个说此来临安只是军中生活无聊和几个兄弟趁着探亲假前来玩乐,二人说说笑笑间远远的有人吹了一记暗哨。看似平常,徐青却已心领神会,寻她的人来了。
徐青轻轻拍拍她的臂膀:“丫头,时间不早了,兄弟们只怕都在等我回军营呢,我----该走了”
“烛心”远远的传来一声
烛心回头见是鸿烈他们,雀跃的冲他们招招手:“我在这里”说着疾步迎了过去
徐青微微侧目:丫头,等我。又冷冷的划过鸿烈:四皇子,后会有期。
鸿烈远远的见那人影汇入人海中,心里已经猜得八九分,只是不知他为什么劫了烛心却又没拿走玉珏。
烛心得意洋洋的将城楼上的一切讲与众人听,直说的口干舌燥方想起还未将徐青介绍给大家认识,只是回首原地哪里还有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