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来,明峰郁郁寡欢,自从他到大洋彼岸以后,儿女们领他转了一圈,当时确实感到赏心悦目,异域风光,人文地理,高山大河,历史文化,当代文明,吸引了他的目光,使他耳目一新。五大湖的浩瀚;尼亚加拉大瀑布的雄浑;加勒比海的旖旎风光;密西西比河的源远流长;落机山脉的宽广,大峡谷的高深莫测;这一切确实使他有些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之意。但是,时间长了,他又感到寂寞难耐,异地他乡,语言不通,没有朋友,夫人不在身边,有话无人倾诉……儿子雪原,女儿李静各自为了自己的事业分在两地,匆匆忙忙上下班,根本无法陪他闲聊。在百无聊赖之际,他常常回忆起往事。雪原是自己的亲骨肉,但直到三十几岁,他的母亲去世之后才相认,不久又匆匆离去。我们的感情基础太薄弱了。我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啊!对于李静他的愧疚更多,在她呱呱坠地的时候,我却锒铛入狱,不久,她的母亲也离她而去,陷入囹圄。她在毫无血源关系的养父母家长大。可怜的孩子,命运总是不怜悯他们,故意把他们兄妹安排到一起……在一家人,父母兄妹刚刚欢聚的时候,不得已又远渡重洋,分在大洋两岸,异地相思,百般无奈。更令人难以琢磨的是:近来他发现,雪原和李静同在一屋檐下,名是夫妻,实是兄妹;同住一室,分床而居;同在异国,分居两地,实在令父亲感到悲凉。
特别是近来,雪原与他的师妹贝地,经常出双入对,更使老父亲感到雪上加霜。他实在不忍心想下去……忧郁成疾,竟然病卧在床,不思饮食,日渐沉重,奄奄一息。雪原感到不妙,到医院检查,医生诊断为心理疾病,急电李静回家,商量如何医治父亲疾病。李静急忙赶回家里,见父亲脸色蜡黄,有气无力,胸脯急速起伏的躺在病床上,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流了下来,她扑到父亲身上,大声恸哭起来。边哭边述说往事:“爸,您是怎么啦?您身体一向强健,有什么话不能对儿女们说嘛!”
她越哭越悲痛,勾起了自己的伤心事。以前的事,这里不需赘述,近来她生活的很不顺心,她与失散三十多年的父母刚刚团聚,无奈又分别了。来到这异地他乡,与雪原虽然名为夫妻,却不能过正常的夫妻生活。分手吧,又感情甚笃,不忍心离开对方;不分手吧,也不是长远之计啊!她怨恨老天的不公,怨恨命运的舛误。造成自己父母兄弟姐妹不能团圆,夫妻不能共同生活,家不像家,旅店又不是旅店,长久下去何时是个尽头?她越哭越汹,把明峰哭的也跟着伤心。也不知道怎样安慰她。明峰知道自己的病完全是思量过度,寂寞难奈所致,并没有实质性病变。他支撑着坐了起来,把李静抱在怀里,一边抚摸着她的头,一边说:“孩子,爸爸没有大病,你不要害怕,养几天就好了,放心吧!”
他缓了一口气说:“都是爸不好,把你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却没有把你们照顾好,让你们受委屈了。”
雪原了解父亲的病源,知道他是忧国忧民,挂记工作,挂记母亲,对自己和李静的现实情况担忧所致。
就接过话茬说:“爸,不要这么说,您老人家一生坎坷,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要过分自责了。您这样杞人忧天,什么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搞坏了身体怎么得了啊!”
明峰十分理解雪原和李静的心态,安慰他们说:“孩子们,爸爸没事,休息几天会好的。”
李静是请假回来的,她打算陪父亲半个月再走。雪原还得按时上下班。第二天雪原走后,明峰,李静父女俩攀谈起来,说也怪,李静一回家,明峰的病好了一半。父女俩在浓浓的亲情氛围里聊天,他的病全好了。吃过早点以后,明峰躺在床上,李静坐在床旁的一张椅子上,给他剥了橙子皮,父女一边吃橙子,一边谈过去,谈现在,谈将来;谈国内事,国际事,也谈自己家里事。谈着,谈着谈到李静和雪原的关系上来了。
明峰试探着问:“静儿,你与原儿的关系怎么样啊?”
谈到这个问题,李静面带忧容,眼泪在眼睛里转了几圈,差一点流出来。她叹口气说:“爸,这个问题您还是不知道的好!”
她看了一眼爸爸殷切的目光,又不愿意让爸爸失望,就漫不经心的说:“也可能是快到了尽头,也可能还很遥远。爸,我实在是说不清楚。”
明峰说:“孩子,我看出来了。你心里很苦,是吗?”
李静眼含泪花说:“爸,我们在国内时原以为到大洋彼岸,一个人地两生的地方,就能过平安的日子。谁知道‘兄妹联姻’这个驱之不散的阴影笼罩在我们的心里。我和雪原一到一起,就有负罪感,也就没有了兴趣。无奈之下就只好分开,真正分手,又舍不得对方。就这样婚内分居了。企图用距离缓解互相思恋与负罪感之间的矛盾。就这样我留在匹兹堡,没有回芝加哥来与他团聚。一瞬间已经三四年了。”
明峰听了女儿的叙述,心里苦涩,可怜儿女们的不幸,反躬自问都是自己造的孽。不仅凄然泪下说:“孩子,都是爸爸的错,爸爸生你们却没有抚养你们,才造成今天这样的后果……”他已说不下去了。
李静说:“爸,也许以后会好起来的,我们还年轻,会找到自己的幸福,您老人家就不要费心了。”
明峰说:“静儿,我看雪原与贝地经常出双入对,是不是他们很要好啊?”
李静说:“爸,他们是好朋友,也可以说是情人,我知道,在这开放的社会里,我能理解雪原,一个正常的男人,激情长期得不到发泄,是不正常的。所以,我谅解他们。但是,据我所知他们只能是情人,不可能成为夫妻。”
明峰说:“静儿啊,你就那么有把握?”李静默然不语。
明峰进一步试探问:“静儿啊,你们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如果你们愿意分开,找到自己的另一半,过正常人的生活,爸爸也是不会反对的。你有没有合适的人哪?”
李静郑重的说:“爸,我从小没在您跟前长大,但在青海爸妈跟前长大,受他们的熏陶和教育是很正统的。我不会和别人胡来。”
明峰说:“静儿,我不是说随便找情人那样的事,而是说找一个如意的人,再嫁也是正当的。”
李静说:“就是到了那一天,也得我和雪原正式分手再考虑。”
这些天来,是平生第一次,父女二人有机会在一起竟夜长谈,父亲的病渐渐好起来,可是李静发起了高烧。到医院检查,查不出什么原因。雪原只好请他的导师王振兴先生来为她诊治。经过周密检查,王先生认为她没有什么重病,兴奋过度和呼吸道感染所致的高热,对症处理就能痊愈。只是她有点轻度的贫血,需要长期治疗。
这是王振兴第一次与李明峰见面,免不了多寒暄几句,问一问他父母王浩和董芬夫妇的情况,互道珍重。最后分别时,王先生嘱咐明峰:“李叔叔,按时吃药;按时给李静吃药,用不了三天五日,李静高烧就会退的。贫血的治疗,需要我再考虑一下,再弄一个治疗方案。”
嘱咐完毕就告辞了。第二天,雪原正在与贝地一起做实验,王振兴导师叫雪原出来,一起走走,贝地也放下实验说:“要不要我也跟你们一起走走啊?”
王说:“不用了,我找雪原单独谈谈。”
贝地脸色非常难看,只好怅惘地待在实验室里继续做实验。他们到屋前的草坪上边走边聊。
王问:“雪原,李先生是你父亲,还是岳父?”雪原一怔,不知导师是什么意思,又不能不回答,忙说:“是父亲。”
“根据我的观察,他不像是你的父亲,而是你的岳父。”王说。
“老师,何以见得?”雪原问。
“我虽然离开祖国时间长了,但是,中华民族的传统习惯,我还是没有忘记,儿媳妇决不会和老公公那样亲昵,她趴在他的胸前痛哭;他一边抚摸她的头,一边给她擦眼泪,这符合中国的礼仪吗?”王老师说。
雪原张口结舌,但他马上反映过来说:“是,是,他是我岳父。”
王振兴又说:“真的?”
雪原点头。
王老师又说:“这又不对了,李静与他决不可能是亲父女,这是我的诊断病历。”
雪原接过病历仔细一看,在血型项下清清楚楚写着一个大大的“A”字。雪原傻了,这是一个任何有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的,一个“B”型血的父亲是决不能生出“A”型血的女儿的。何况雪原早就知道母亲是“O”型血,一个“B”型血的男人,和一个“O”型血的女人能生出“A”型血的女儿吗?雪原是一个医务工作者,他陷入了迷惘,悔恨对自己妻子关心不够,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还不知道她的血型,太粗心了。
他只好向王老师请教说:“王老师您的意思是……”
王振兴说:“我的意思是让你说实话。”
无奈,雪原只好向王老师原原本本的“交代”了自己的“身事之迷”,和他们夫妻的现状。雪原讲述完自己的身事,向老师请教说:“王老师,我该怎么办?”
王想了一下说:“先做亲子鉴定,然后再商量怎么办。”
雪原说:“父亲不愿意做怎么办?”
王说:“那不要紧,现在他们父女都在患病,我们就以查病为由,采取样本,做完以后,再向他们说明理由。”
雪原说:“只好这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