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圣祭祖,皇子位分之尊,准用明黄。九腾龙脚踏祥云,怒目腾飞,光华明灿,焕发着凛不可犯的肃严明耀。腰系白玉鱼龙带,那纯净白色,温润的玉泽,于凛凛中凭添了几分英英玉立,缓和了几分凛冽肃穆……轩王肃整礼服,于仪门前,静等云烟的姗姗来迟。
陆雨不安的走来,每近一步,轩王的眸色便暗了几分。他没有吩咐陆雨去请,他要她自来。陆雨不放心,自行的去看了看。
陆雨至轩王身边低言:“王爷,烟妃娘娘不见了。”
怒气暗暗汹涌翻腾:“萧云烟,你够大胆!”
“连着两个随身侍女一并不见。”
自然要带走,留下,等着活剥皮不成。轩王暗咬牙,“一群废物。”昨晚,自己里里外外的多加了多重暗卫?连只苍蝇都难飞出!“萧云烟,本王还是小看了你。”
礼官上前催促,“回王爷,时辰已快到,可否要催请王妃?”
“不必。”轩王阴沉着脸色,“太子即在,本王代圣祭祖,已属僭越,又怎敢再携妃参拜。本王自行拜祭。”
此言一出,群官暗叹,“轩王明大礼,知分寸……”
礼官微一踟蹰,此则不合规矩,莫不是真如传言所说,轩王厌弃皇上强加于其的烟妃,此一行,明是昭告天下,他,不认这个有名无实的烟王妃。轩王一脸恭肃,凛不可犯。礼官觎了觎,神色一凛,只得噤声。
片刻,高唱,“辰时正,祭祖……”
“儿臣代父皇祭拜,上告皇先祖……皇族和睦,励志兢心,共治天下……愿祖先保佑我天启,国泰安平,百姓乐业,皇族和睦,永兆万年……”
轩王肃沉的声音于空旷祭坛上空回荡。
那一字字王者之气的霸道宣祀清楚响亮的贯入耳中,陆雨神色只是飘忽,刚刚,他没敢回禀的,是,君妃也一同不见了……
回至寝殿,轩王再也不掩分毫怒色,烦躁的自解着扣子,“可有线索?”
“略有。”陆雨答,“百里外予州边境柳家庄,少庄主柳漓,颇为可疑。”
“嗯。”轩王解扣子的手一停。
“昨晚,子时,两蒙面人敲晕了我两名暗卫,冒充暗卫的身份混进去的,又代为值巡,天方亮才离去,是以并未被察觉。两暗卫被点了穴道,却隐隐听得他们几句言语。”少庄主……柳老爷子……闯祸……“之类。属下以飞鸽传书令沿途暗卫去探,发觉柳家庄内暗藏诸多机关,并非寻常人家庄院,是以非常可疑。”陆雨踟蹰:“柳家庄看来危险非常,王爷,是否要从长计议?”
“自报家门?”轩王冷笑,“不走一趟,岂对得起他们一番苦心?”
“王爷……”陆雨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轩王暴怒。
“君妃娘娘亦一并不见……属下之前未敢回禀,想来,同昨晚那两个蒙面人脱不了干系。”
“君妃?不见了?”轩王神色归于沉寂,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去柳家庄。”
百里,快马加鞭,一两个时辰便到。
此地看来颇为暖和,杨、柳、榆、槿各色树木已露出了小小的嫩叶尖,轻轻的浅浅黄黄的新绿,一条山溪蜿蜒潺湲着从林脚下流淌,山环水绕、林木遮映的山坳里,一个偌大、开阔的庄院赫然座落。庄周亦是村间常见的、榆槿之类,庄前一带溪流,青墙红甍,黑油漆大门,左右两边一对青石蹲狮,威风凛凛,睜目欲裂。门前却只静悄悄的,连个守门庄丁也无。
至庄门前带住了马,轩王示意,“叫门!”
陆雨上前扣动青铜门环,半晌,听得里面一人叫喊:“谁呀?何事?”
“回你家庄主,我家主子来拜!”
“我家庄主不见客!”
“回你家少庄主……”
“少庄主不得闲!”
“叫管家出来!”
“管家老爷忙着料理庄务呢,哪得功夫?”
陆雨回身望了望,轩王脸色阴霾遍布,自己也觉怒气上涌,“狗奴才,叫少庄主开了大门跪接,迟一会儿,一把火烧了你庄子!”
这一次,里面半晌寂静无声。
又过须臾,大门吱吱几声两边大敞,两溜身着简净黑衣的庄丁分左右整齐站开,中间一人,头戴高棱帽,身穿宽紝福字绸衣,倒似个管家模样,紧步来至轩王前躬身施礼,“小人奉少主人命前来迎接贵客,少主人正于庄中恭候,请贵客随小人来。
陆雨低言劝止,“王爷,不可。”
轩王阴冷着脸色,“看看何妨?”
两个庄丁上前来,却只笼了轩王、陆雨马辔。看着大片被拒于门外的王府侍卫,陆雨不安的看了眼轩王。
“无妨,只是讲条件罢了。”轩王道:“他能将本王如何?”
马匹被牵了进去,却穿厅绕堂,弯弯曲曲的饶了几多圈,至了庄子后花园,方才停下。
眼前是一排小小木槿,花木扶疏间,一个白色汉玉凉亭悠然座落,单单巧巧的四角翘起,清明雅丽。亭中石桌上陈列着几样时鲜酒果,一男子白衣飘飘,倚桌而坐,眉目悠逸夺人,如灿阳清月,风华流漓。身畔一女子,亦是一款白衫,黛青秀眉,眼若水杏,姣若梨花,神情清洒大落,望之清灿夺目,随意的倚柱而立,两人各具晖华,交相掩映间,直如一对璧人一般。
几人渐近,那女子一湾汪水美眸,只目不一瞬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寻奇的意味,直直望向轩王,似要在他面庞上搜寻出个究竟所以然来,虽然不知,她好奇的是什么。
那男子,面上却依然是如常的悠然、风华逼人的笑意,望了轩王,淡笑道,“尊客至本庄,有何贵干?”
“来拜望柳庄主。”
那男子笑了笑,“家父年高,只于幽室静养,早已谢绝宾客探望。尊驾有什么事,同我说一样的。”
“少庄主。”轩王冷冷的发出一股寒气,“本王来,要人的。”
“哦?”那男子似恍然惊觉,起身道:“失敬失敬,原来是王爷!在下柳漓,见过王爷!但不知是轩王爷?辰王爷?为何有要人一说,望王爷明白指示?”
陆雨一旁忍不住,冷冷插言,“柳少庄主,我家王爷奉皇上命祭祖,却于祭祖当日不见了烟妃、君妃二位娘娘,少庄主不知情?不知最近,庄上可有添了女客?”
“原来是轩王爷。两位娘娘不见了?”柳漓面带真诚,“不瞒王爷,庄上近日确多了两名女子,不过,却是在下寻来做侍妾的,俱是两厢情愿,非抢非掠。王爷不信,在下可将二人唤来与王爷当面验看。”说着命庄丁,“去请两位少夫人来。”
须臾,庄丁请了两人前来,不是云烟、商君又是哪个?连衣饰、簪环亦是未换分毫。陆雨惊骇,“你、你……竟胆敢……”
柳漓毫不介意陆雨的失态,“王爷,可看过了,当真不是两位娘娘?”
云烟、商君神色木然,只是呆呆的站着默然无语,轩王惊怒,“你给她们吃了什么?”
“一点儿补品而已。”
“本王要带走她二人,条件你开了来。”
“王爷,您这也太强人所难了,未免有倚势强抢的嫌疑。”柳漓为难道,“今晚,在下便要与她二人成亲的,若说洞房花烛夜,王爷肯赏脸喝杯喜酒,在下不胜荣幸,可强掠人妻,在王爷之尊,似说不过去?”
陆雨气结,“你胆大妄为至此,诛夷九族……”
轩王抬手止住,“不必多言,有何条件你尽可开出来。”
柳漓一笑,“到底是王爷有涵容雅量……既如此说,在下也就不绕弯子了。这两个绝色女子,确是在下爱妾,不过既然王爷有意,在下便忍痛割爱送一个与王爷,请王爷任选……至于解药么,王爷路上紧赶两三日,至京中普陀寺,自有人相赠。王爷记得,要紧赶,否则误了日子,日后出了任何差错,在下可是不负责的。”
轩王不言,亦不望向云烟、商君。
“怎么?难抉择?”柳漓一笑,“在下还有一法,若王爷肯自牺牲,在下便看在王爷诚意,放了二人。”
“烟妃娘娘是……”陆雨一转口,咽下了后面的“心之所爱”,换成,“王爷正妃,又是萧将军爱女,背后,又有着……你如此神通,不该不知,绝情医谷的势力所仗,你竟敢妄言娶之为妾……”陆雨跟随轩王多年,已猜到了轩王心思,此时,决不会弃君妃于不顾,那么,牺牲的,只有烟妃了,恐怕王爷心里已有了决断,阴冷道,“你胆大包天,自寻死路!”
“是么。”柳漓慵懒不拘中透着凌然霸气,脸上亦挂着悠然笑意,“说得倒是满布惧意的,不过,本公子一向随意惯了……本公子在此,百无禁忌。”
“带走一个或是两个,王爷请自选吧!”
轩王扫视了云烟一眼,忽然一笑,“本王若没了命,要女人又有何用?”说着指向商君,“带过来!”
“柳漓,烟妃暂居于此,她若有半分差池,本王灭你满门!”说着,头也不回,打马扬鞭飞驰而去。
望着马上坐拥相偕同去的两人渐渐消失,梦晴气得大骂,“混帐男人!”又带着凉凉笑意,笑向云烟,“昨晚才刚刚向你海誓山盟,这就丢下你,带了另一个女人跑了?这承诺,也未免太不值钱了。”
见云烟不答,又笑言,“真心嘛,是有着那么几分,不过商君这个绊脚石也够累赘的。”说着以手支颐,玩味笑,“不如我帮你一个忙,替你除了这个有碍幸福的侧妃娘娘,如何?”
“有碍幸福的绊脚石是有一个,不过不是商君。”云烟一笑,“轩王,劳你替我除了。”
“这个么。”梦晴做冥思状,“有些难度……大哥,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柳漓笑,“你们尽管这么无法无天的闹,又拉上了我。轩王只差没把我挫骨扬灰了。我现在是自身难保,过些时日,不怕轩王不带兵来平了柳家庄。”
“怕什么!拉云烟来挡着。”梦晴祈望,“云烟,我们可都是为你做了莫大牺牲,你可千万要求情,实在不成,以死相胁呵,千万保下我大哥?”
柳漓拿扇子敲梦晴头,“我到底是你大哥,你就这样多促狭鬼点子来害我?”云烟替柳漓求情,无异于火上浇油,在轩王,不怒火烧翻了天才罢。
“轩王那里是没问题的,我担保。”梦晴笑,“倒是父亲那里,若知道了你同我们一起胡闹,不打折了你腿才罢……”
柳漓一笑,“父亲那里么……”
梦晴急拉云烟,“予城颇有几处风景可逛的,我带你去走走……”
在大哥手里,是决计讨不了一毫便宜的,何时,遇上对头让他吃几次亏才罢……梦晴愤愤想。
再见云烟,不过几天,已是恍若隔世。依是那清丽淡淡的脸庞,依是那云淡风轻的神色,依是那冷冷的漠然,一如入府,从未曾改变,但不同的,眉梢眼角凭添了几多女人风情。
那样刺目,轩王心里猛的揪痛。
看着云烟从自己面前缓缓走过,目不斜视的,上了车,轩王回首,面无表情的略为扫视,柳家庄?杨棕色匾额上三个大字清雅古朴,整座庄院,亦是淡淡的静谧幽静。
梦晴只觉一片冰冻覆了下来,陡的寒意彻骨,柳漓却是拱手一笑:“完璧归赵。王爷,开个玩笑而已。万万休要介怀。”
马车徐徐行着,有轻微的颠簸摇晃,轩王只于马上静静目视着,默然无声。马车里,连红箐、竹玉亦不复来时欢声言笑,一片寂静。辘辘的车轮声里,一行人默默前行。
晚空中,一轮很好的满月,银泻般清辉无遮无拦的漫洒落下来,落于孤寂的驿馆,孤寂的庭院,洒于庭院里,芽叶刚发的,孤零零的一株槿树。
孤寂中,笼溶着的,那一份漠漠疏离,明显的弥漫开来……
云烟立于槿树前,似是无聊赖的轻拨着那细小芽叶,静等吩咐。
轩王只是注目着,见她只是无言,终于问,“你没有什么要对本王说的?”
云烟愕然,抬眼:“王爷要我说什么?”在他面前,她可有资格说?“或者,王爷认为,臣妾该说些什么?”
“你……”
“我,我怎么?”
见轩王欲言又止,云烟恍觉,一笑,“我同柳漓是吧?”
“回王爷,我同柳漓是有了几日欢娱,臣妾坦白……这种事情,相瞒也瞒不住的,王爷不必加罪吧,臣妾也是被逼迫的!”云烟脸上犹挂着漠然淡淡的笑意。
不远处,隐于暗中房脊的梦晴听了,心中暗暗叫苦连天,“云烟,你真是,害死了人了!”
意外的,轩王倒并不生气,“当日不见,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
“没有。”云烟答得简绝,“王爷,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了。”或许,对他,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心,毕竟,他之种种,俱是极出色的,想忽视也难,但经了择选一节,那一点点,迅速的被她涤荡干净了。既有了商君,又何必来招惹自己?她要的,是惟一。
轩王的神色,是曚昧未明,须臾,静静的转身离去。
早春的时日,一日逐一日的和暖,柳条已抽出了嫩黄的、柔柔的小牙,路边草坡里,也已有零星的淡淡粉、红的不知名的小花悄然绽蕾,坡脚溪水亦破了冰雪,恢复了活力,清澈异常,温风轻轻拂过,灿阳高照,眼前一切,都是暖意融融,生机盎然……与之截然相反的泾渭分明,轩王的脸上,挂满了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