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郎手里的半个苹果也骇掉了,手拍着胸口,吐着舌头道:“好厉害,吓死我了。”
玉螳螂木立当地,注视着他,面上既不动怒,也未生气,简直全无丝毫表情,只是冷冷道:“下来。”
十一郎两只手抱着门框,坐滑梯般滑了下来,笑嘻嘻道:“老虎虽厉害,螳螂伯伯更厉害。”
玉螳螂道:“叫你杀虎,你为何不杀?”他半边脸染着鲜血,半边脸苍白如死,在这腥风未息虎尸狼藉的屋子里,那模样教人看来委实恐怖。
但十一郎竟似完全不怕,眨着眼睛笑道:“螳螂伯伯总是要我杀虎,我总想瞧瞧您杀虎的本事。”
玉螳螂道:“你想害我?”他左边脸上的虎血已自凝成紫色,右边脸却越来越青,地狱中的魔鬼若来和他比比,可怕的一个必定是他。
十一郎却笑嘻嘻地瞧着他的脸,笑道:“我怎敢害您,老虎是螳螂伯伯抓来的,螳螂伯伯怎会杀不了老虎..这道理十一郎早就懂了。”
玉螳螂冷冷地望着他,久久没有说话,他简直已说不出话。
盛复,在这阴瞑的南荒山谷里,天气虽不炎热,但太阳照在人身上,仍使人觉得懒洋洋的。
正午,是阳光能照进“桃花源”唯一的时候,幸好“桃花源”中的妖物本就不喜欢阳光,太阳露面的时候越少越好,一只猫懒懒地在屋顶上晒太阳,一只苍蝇懒懒地飞过..这就是盛夏正午时,“桃花源”中唯一在动的东西。
但就在这时,桃花源外却有个人飞奔而来。
他身后几百丈外都没有人,但他却似背后附着鬼似的,虽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仍不敢停下来歇歇;他轻功倒也不弱,只是气力十分不济,像是因为连日来奔波劳碌,又像是因为已有许久未吃饭了。
他长得倒也不难看,只是脸当中却生着个大大的鹰钧鼻子,教人一瞧他,就觉得讨厌。他身上衣衫本极华丽,而且显然是裁缝名手裁成的,但此刻布已变得七零八落,又脏又臭。
太阳照着他的脸,一粒粒晶亮的汗珠,沿着他那鹰钩鼻子流下来,流进他的嘴,他也似全无感觉。直到瞧见了“桃花源”三个字,他才透了口气,但脚下却跑得更快,笔直跑进了那条青石板的街道。
阳光照得屋顶上闪闪发光,每间屋子的门窗都是关着的,瞧不见一个人,听不到一丝声音;这人显然也大为奇怪,东瞧西望,提心吊胆地一步步走过去,又想呼唤两声,却又有些不敢。
突听左面屋檐下有人轻唤道:“喂!”
声音虽不大,但这人却当真吓了一跳,本已苍白的脸色更白了——惊弓之鸟,听见琴弦的声音都害怕的。他扭过头望去,只见屋檐的阴影里摆着张竹椅,一个十二十来岁的少年,眯着眼斜卧在那里。这少年赤着上身,铜亮的身上横七竖八也不知有多少伤疤。
他满头黑发也未梳,只是随随便便地打了个结,他伸直了四肢,斜卧在竹椅上,像是天塌下来都不会动一动。但不知怎地,这又懒、又顽皮、又是满身刀疤的少年,身上却似有着奇异的魅力,强烈的魅力,尤其他那张脸,脸上虽觉得还有些许稚气,但这稚气非但未使他看起来好欺负,反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很邪气。
鹰鼻汉子瞧了他一眼,竟瞧得呆住了。
这少年似乎想招招手,却连手也懒得抬起,只是笑道:“你发什么呆?过来呀。”
鹰鼻汉子果然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轻咳一声,陪笑道:“小哥你好。”
少年笑道:“你认不认得我?”
鹰鼻汉子道:“不..不认得。”
少年道:“你不认得我,为何要问我好。”
鹰鼻汉子怔了怔,呐呐道:“这..这..”
少年哈哈笑道:“告诉你,我叫十一郎,你呢?”
那鹰鼻汉子终于挺了挺胸,道:“在下‘赛虎太岁’郭成栋。”
十一郎嘻嘻笑道:“赛虎太岁..嗯,这名字不错,你比老虎强在哪里,难道是样样都比老虎强?”
郭成栋又是一怔,道:“这..这..”
十一郎大笑道:“我虽不觉得我哪里比老虎强,但我杀过好几只老虎,都未叫‘赛虎太岁’,你一只老虎未杀,却叫‘赛虎太岁’,这岂非太不公平了么?”
郭成栋愣在那里,简直哭笑不得,若非这里就是“桃花源”,这十一郎若非在“桃花源”中,他早已砍下他的脑袋。
十一郎道:“瞧你这样害怕,你得罪的人,必定来头不小,武功修为也不弱,那厮竟是些什么人?你也说来听听。”
郭成栋沉吟半晌,终于道:“我得罪的人可不只一个,那其中有‘通州双虎’田家兄弟,‘病老虎’朱三,‘淮右翼虎’江两翼..”
十一郎笑道:“怪不得叫赛虎太岁,瞧瞧你得罪这些人,竟然都是虎,哈哈...这些人的名字我倒也都听过,但却都也没有什么太了不起..”
郭成栋咬了咬牙,道:“这些人纵然没什么了不起,但其中还有一个,却当真可说是人人见了,人人头疼,”
十一郎道:“那莫非是什么天仙妖物么?”
郭成栋不理他,自言接道:“提起此人,在今日江湖中当真是大大有名。”
十一郎道:“他叫什么?”
郭成栋道:“红罗刹燕飘飘。”
十一郎笑道:“红罗刹?..听这名字,她该是个美人儿才是,别人见了喜欢还来不及,又怎会头疼?”
郭成栋咬牙道:“这婆娘长得虽不错,但心肠之狠,手段之毒,下手之辣,纵是昔年之螳螂老大,也未必比得上她!”
十一郎道:“哦,有这样的人?”
郭成栋牙齿咬得“吱吱”响,接道:“我五个兄弟,在一夜之间全被她杀了,‘虎林六霸’,到如今只剩下郭某一个。”
十一郎笑道:“这样的人,我倒真想瞧瞧。”
郭成栋道:“你瞧见她时,便要后悔了。”
十一郎道:“你再说说,你是怎么得罪她的?”
郭成栋怒道:“你问的事怎地如此多?”
十一郎笑道:“这是规矩。”
郭成栋瞪着眼睛楞了半晌,终于笑道:“好,我说,只因我兄弟将昔年‘镇川镖局’总镖头‘鎏金漫天’于世荣的妹妹奸了。”
十一郎望了郭成栋一眼道:“这也算坏事么?..嘿,这种坏事简直只有脚夫乞食一样的粗汉才会做的。”
郭成栋怒道:“不错,这本算不得什么,但那于世荣昔年虽然丢了镖银,自己也失踪了,但江湖中人对他的遗孀也觊觎得很,所以..”
十一郎摇头笑道:“无论你怎样说,假如你做的只是这种见不得人的坏事,你还不够资格进‘桃花源’,除非..”
“除非怎样?”
十一郎笑道:“除非你先孝敬两样稀奇的东西给我。”
郭成栋道:“我来得如此匆忙,哪有什么稀奇之物。”
十一郎道:“你若没有东西,就露两手成名的绝技给我瞧瞧。”
郭成栋气得脸上颜色都变了,怔了半晌,跺脚道:“好!”
他伸手一抄,便已自腰间抽出柄柳铁软刀,迎风抖得笔直,刀光闪动,“刷、刷、刷”露了三招。
这三招果然是他成名绝技,号称“肖虎三绝手”,模仿的是老虎的一扑、一剪、一扫。刀法果然是干净利落,又快又稳又狠!
十一郎却摇头笑道:“这也算是绝技么..这简直和你做的事一样,完全见不得人,我看,你若想进‘桃花源’还得另想法子。”
郭成栋强压怒气道:“还..还有什么法子?”
十一郎眨了眨眼睛,笑道:“我看你只有跪在地上,向我磕三个响头,喊我三声‘小祖宗’,然后双手将这把刀送给我。”
郭成栋道:“这也是规矩?”
十一郎道:“不错,这也是规矩。”
郭成栋嘶声道:“我..我从未听过‘桃花源’有这样的规矩。”
十一郎笑道:“谁说这是‘桃花源’的规矩?”
郭成栋又怔住了,道:“那..那么这..”
十一郎笑嘻嘻道:“这是我的规矩。”
郭成栋气得连身子都抖了起来,突然大喝道:“好,给你!”
一刀向十一郎砍了下去!
哪知这方才连手指都懒得动的十一郎,此刻却像是水里游鱼似的,轻轻一动,整个人都滑了出去。
郭成栋这一刀虽快如闪电,却劈了个空。
“喀嚓”一声,那竹椅已被他生生砍成两半。
郭成栋大惊,只听身后有人笑道:“我在这里,你瞧不见么?”
郭成栋猛一翻身削去,哪知身后还是空空的,那笑声却从屋檐上传了下来,嘻嘻笑道:“别着急,慢慢来,我在这里。”
郭成栋气得简直快疯了,正待再扑上去。
突听一人大呼道:“那边的是郭五弟么?”
一人大步奔来,只见他和郭成栋差不多年龄,四十出头,不到五十,但身法却比郭成栋轻灵得多。他身子瘦长,嘴角下垂,生得一脸凶狠之相,但右边的袖子却是空荡荡的束在腰里,右臂竟已断去。
郭成栋瞧了两眼,大喜呼道:“花子刀史三哥,你!你果然在这里!可找死小弟了..小弟此番正是投奔三哥来的。”
十一郎笑道:“原来你们两把刀是朋友。”
郭成栋瞧见他,脸色立刻又变了,恨声道:“史三哥,这小鬼..”
话没说完,已被史三一把拉了开去,笑道:“五弟既来了,我就先带你去见见..”
十一郎嘻嘻笑道:“慢来慢来,你要带他走也可以,但叫他先赔我的椅子来再说。”
郭成栋怒道:“你..”
一个字出口,又被史三截住,笑道:“自然自然,椅子自然要赔的,却不知如何赔法?”
十一郎笑道:“瞧在你面上,就叫他拿刀充数吧。”
郭成栋怒喝道:“这把破竹椅子,也要我宝刀..”
话未说完,手中刀已被史三抢了去,交给十一郎,郭成栋还想说话,但史三却拉了他就跑。
两人走出很远,史三方自叹道:“五弟你怎地一入桃花源就得罪了那小天魔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