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成都少城那残留的最后一段城墙倒塌的一瞬间,远在北京军政执行处监狱里的公孙树突然感到浑身一震。那时,他手上戴着手铐,脚上戴着重镣被关在一个狭窄的号子里,号子里除了铁门外,就只有墙上很高的地方,有一个牛肋边窗子。公孙树拖着重镣,来到了窗前,他抬头望着窗外,却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一块被牛肋边一般的铁条分割的天空。
北京的春天连天空也是灰蒙蒙的,从牛肋边窗子里望出去,天空显得冥漠苍灰,远山的迷蒙,给人一种深远无限、广漠宁静的感觉。天空中,有一大群鸽子在盘旋,不时掠过它们拍着翅膀,自由飞翔的身影。不断传来的鸽哨显得飘浮而幽远,把公孙树的思绪带得很远很远,他就像听见了那一段残墙倒塌的声音一般,眼前仿佛出现了少城那熟悉的城墙,并看见了它的无声的倒塌。
于是,他脸上,便浮上了一丝难以觉察的、欣慰的笑容。
三天后,公孙树以参加“讨袁护国”的罪名,被袁世凯处决。
佳尔谟夫人自从公孙树随尹昌衡到北京并双双被捕后就赶到了北京,经多方奔走营救,虽然尹昌衡后来得免,但公孙树终因是辛亥一员猛将,被袁世凯及旧部忌恨而未能幸免。而他又对准备逃出北京参加讨袁护国,供认不讳,临死时,对袁世凯大骂不止,一腔壮烈,所以,在他被杀害后,还被袁世凯暴尸三日。
尽管如此,佳尔谟夫人仍披麻戴孝,冒死在刑场守护三日,并在三日后,亲扶其柩,安葬于北京西山。
不久,佳尔谟夫人便在西山出家了。
每当秋天来临,北京西山红叶一片片地红了时,佳尔谟夫人便会来到公孙树坟头,默默地为他祭扫。这时,那些如烟的往事,便会再次在她脑海里浮现,岁月的帷幕,也会在她眼前升起又落下。她心如止水,常常一个人站在山头,望着山下远处繁华的尘世,脸上浮上一丝让人不易觉察的,轻蔑的笑容。
此刻,秋寒便渐次地浓重了,并且满山满山地漫开去,一如无声的潮水,湿湿地萧杀了山山岭岭,秋也被枝头上的冷萧高高地托起,地上的红叶,也愈积愈厚,风一吹过,便纷纷“沙沙”地随风扬起,从她身边纷纷飞过,而她却久久地伫立着,目光投向很远很远的南方,一动不动。
露水,稠密地从高远的深空轻轻地洒下来,濡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襟。
于是,她便久久地沉浸在一己的宁静,一己的孤独中,不愿再醒过来,就像一尊塑像,嘴角边挂上了一丝,似乎永恒的、凝固了的微笑。
佳尔谟夫人无言,历史无言。
她的生命,也在这凝固的一瞬间,得到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