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和下人还是叫她一声小姐。
只是这“小姐”二字叫的实在勉强。她和下人吃住在一起,天未亮就要起床做工,砍柴、烧饭、洗衣,样样少不得。家里的老妈子做久了都会偷懒,唯独她成天被使唤来使唤去,半句怨言也没有。
武风不是单家血亲,自然替她说不上话,只能在家的时候多帮她做一些,可要是押镖出门,这丫头就在家受尽委屈,即便他回来了悄悄问她,她也不肯说,只是笑吟吟地跟他说,婶娘待她很好。
好?哪里好?胳膊上青紫的印子三不五时就多了几个,一双葱白的手又红又肿,大冬天生了病也照旧要在冷水里洗衣裳。武风每每看她这般凄惨,就恨不得把那颐指气使的凤娇母女拖出来打一顿。
单德安对托镖的人百般刁难,什么江湖道义全然不顾,只认白花花的银子。振远镖局的生意日渐冷清下来。武风留在单家的时间也多了,凤娇母女瞧他是武夫,未免有些忌惮,当他的面绝不敢使唤小婵。
小婵七八岁时,武风开始教她练武。他一直把善德乾夫妇放在心上,想将师父毕生所学传授给他们唯一的女儿。教了一阵子,武风就惊喜地发现她全然是个奇才,无论多复杂的拳路,他只要打一遍,小婵就能牢牢地记住,学得有模有样。从拳脚功夫到使刀剑,一年时间她已悉数学透。力道虽仍欠缺几分,却也能与武风对上几招。
小婵对习武颇有兴致,只是每日在单家要做的杂役太多,根本无暇练武,她只能鸡鸣时爬起来在后院悄悄地练一阵子,或是夜深人静时,拿根树枝比划比划。
凤娇偶尔看见,只管吐着瓜子壳,嗤之以鼻地笑,“疯婆子,你学这些个劳什子有什么用?能吃还是能喝?我倒要看看,你学了这些下三滥的东西以后能寻到个什么婆家!”
小婵从不与她顶嘴,只默默地退开。
武风看在眼里,便为她在城郊寻了一处僻静的山谷,又教她学会骑马,告诉她可以骑着那匹枣红色的小马去山谷里练武。
单家的镖局虽生意惨淡,却还有其他产业,光是田地就有许多。可单德安赌得厉害,没几年,就将好几处的田地当成赌债抵给了别人。曾在湘尧风风光光的单家在他手里彻底败落下去,全然就是一副坐吃山空的模样。
如芸到了十多岁时,已然活脱脱是当年的凤娇。她的衣裳多大红大紫,艳丽至极,到了单家吃穿不愁,更是养得体态丰腴,唯独那一张脸尖尖瘦瘦,像个枣核,眉眼凌厉,若不笑就令人生惧。只是比起凤娇的蛮横,她显然要聪明许多。
而在武风眼里,小婵俨然就如当年的慧娘。穿着粗旧的衣裳也盖不住她与生俱来的娇美。她虽瘦弱,却身姿婀娜,眼如明珠,唇似红樱,腮边两弯深邃的酒窝,笑时似蓄了清甜的泉水。
只是,她的性情却不像慧娘。
若说慧娘是清亮的湖泊,小婵就是欢腾的小河;慧娘是柔美的月光,小婵就是闪烁的星星。慧娘笑不露齿,小婵笑得前仰后合,活脱脱像只顽皮的猴子。纵然单德安夫妇百般欺负她,她还是自顾自地快乐地长大了,从一个稚气的孩童变成了一个明眸皓齿的美人。
这美,自然不止武风一人看到。单德安也慢慢觉察到了。
他对小婵渐渐有些不同。那双狭长的眼总是紧紧地盯着小婵,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有时竟会看得出神,筷子停在半空中,半天放不到碗碟里。
这异样的状况,自然逃不过凤娇的法眼。她太清楚单德安是什么样的人了,一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将他的筷子打掉,冲着在院里洗衣裳的小婵一顿大骂,“小浪蹄子,还不给我滚远一点,吃个饭都不安生!”
她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要赶紧把这晦气的丫头撵出去不可,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脏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