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凯,你,你这是白日里就做上噩梦了?”曾小宁看着林凯泛青的脸,惊讶地问道。
总是自信从容的林凯,此刻正木然地盯着自己手中紧握的断枝,胸膛起伏。
“我以为马上就快成功了……”他喃喃自语,音量近乎耳语。
“你说什么呢,大点声行不?我岁数大了耳朵背,听不清楚!”曾小宁开着玩笑,试图调节林凯周围突然降低的气压。
林凯不敢看曾小宁,素日里灵巧的唇舌此时近于麻木。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提问,更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这中间的情形。而且更麻烦的是,现在情况发展已经超出自己的预料,在毫无察觉中,又裹带入了曾小宁。
喘息片刻之后,林凯迅速做出决定,他猛地站了起来:“小宁,我……可能要忙一些时间,不能常来看你了,甚至,也许不能给你打电话。”
曾小宁也随之站了起来,探究地看着骤然变色的他:“林凯,是我刚刚提到的名字,才让你有这种反应的吗?”
“曾小宁,你以前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精明啊,今天为什么讲话这样一针见血?”林凯答非所问,可他未能成功地转移曾小宁的注意力。
“那就是我说对了?真的是那个人让你这样紧张?”曾小宁没有去接他的话,继续问下去。
林凯沉默不语,只是眯起眼睛,仰起的下颌与白皙的脖颈形成一个优美的弧线。
“也就是说,那个打电话给赵长庆的人,名义上是为了我,其实是因为你的缘故?”曾小宁低下头不再看林凯,脑中却急速地思考着,自顾自地推理下去。
再抬起头时,她认真地重复着那个名字:“杨洋?”
“没错。”林凯终于转过头来,笑了一下,却是笑得极为勉强:“是。杨洋。”他的声音很轻,可说着这两个字的时候,几乎是在咬牙切齿。
“可以告诉我吗?”既然将自己卷了进去,曾小宁就想要弄个明白:“他和你是什么关系?又是怎么知道有我这个人的?”
曾小宁看看一旁难得安静的何乐,他执着地坐在长椅上,正拿着钥匙插来试去,终于找出了隐藏在那个卡通房子的烟囱里的锁孔,然后顺利地将金钥匙插了进去。
“妈妈,林叔叔,打开盒子了,快来吃糖!”何乐拿出糖果来,开心地要与大家分享。
林凯与曾小宁对视一眼,接了过来,剥开糖纸,放进嘴里:“乐乐,很好吃哦。”可是他分明嚐不出糖果的味道来。
“可能我今天有些累,神经过敏了,其实没什么事的,你不要担心。”林凯伸出两手搓揉着自己的脸,表情放松下来:“我和杨洋,只是从前在工作上曾经有过些关系,我帮他做过几个案子,都很成功,他一直感激我,所以才捎带着想到要照顾我的朋友?”
林凯想起来几个月前的事,又道:“其实杨洋的家,你也去过的——就是我请你帮我送酒的那一次。”
曾小宁回忆起那个晚上,那个幽静的别墅区,拐来拐去让她失去方向感的车道,以及抱着酒箱进去却立即回转的林凯……
“也许就是从那天起,他知道你了。是我太不小心,对不起。不过好在没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林凯故做轻松,可是他眼中的一丝慌乱,却无法掩饰他的紧张。
林凯又想了想,接着说下去:“小宁,我这段时间真的会很忙,而且……”他停顿下来,再也说不下去。
曾小宁也沉默着,不再追问。她知道,这中间一定是有着林凯难以说出的隐情。既然他仍旧不想说,自己问出来的也还是他想给的“标准答案”。
何乐盖上糖果盒子,奇怪地看着两个大人:“林叔叔,你肚子疼吗?还是胃疼?”
林凯看向何乐:“叔叔哪里都疼,乐乐,那该怎么办呢?”
“肚子疼有霍香正气液啊,胃疼有健胃消食片。”何乐念着电视中的广告词:“然后你就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啦!”
林凯终于笑了出来。
笑过一会儿,林凯伸出手,撩开曾小宁散落在脸侧的头发,看着她猛然惊呆的样子,他温柔地俯下身去,对着曾小宁轻声耳语道:“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你要及时通知我。如果我……我要是实在脱不开身的话,你记得,一定要马上去找悦阳。”
他少有的低沉,带着一分失落,却还带着一分果决。
听他讲完这句话,曾小宁涌出一股说不清楚的担心和难过。她觉得自己又好像是睡在浴缸里,正被无数个透明的泡泡包围着。那小小的泡泡冉冉升起,又随着她的呼吸飘荡开去,最后轻轻地破裂,碎得无影无踪,没留下一点痕迹。
林凯没有去看曾小宁的眼睛,只蹲下身去,摸摸何乐的头:“乐乐,叔叔要回家吃药去了,跟叔叔说再见!”
他随即站起身走开,甚至没有来得及看到何乐挥着小手跟他说BYEBYE。
夕阳下,林凯走得很慢很慢。曾小宁看着他原本挺拔的脊背似乎有些弯曲,双手插~进裤袋,走进那片如鲜血般刺目的红色光芒里,直到红光一点点将他包围。
曾小宁的视线模糊起来,渐渐分辨不清楚,那是光影,还是林凯的背影。
当赵长庆又从他的老家找来另外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外甥女来接替曾小宁的工作时,已经是十天之后。虽然还不到发工资的日子,赵长庆竟然提前开了双薪给她。
曾小宁收拾好她的一点东西,去跟大家告别,告别她重新踏入社会的第一个驻足的地方。
最后到的经理室,赵长庆竟然憋闷了好长时间,才开口说道:“小宁,你将来肯定会发展得越来越好……但是,万一要是有麻烦事儿的时候,也一定告诉我,我……我会全力以赴的帮忙。”
他看着曾小宁的笑脸,又抓了抓他的头,摆手道:“当然,还是没有什么事儿最好!”
“赵经理,您能这么说我都感激不尽了。”曾小宁看着赵老板,有欣慰也有疑惑,欣慰的是竟然能让赵长庆说出这样有义气的话,疑惑的是,为什么林凯和赵长庆都说“有事情”?
穿着新买的高跟鞋,踩上金冠酒店厚厚的地毯,曾小宁被杰西卡引到ASC的售后服务部。部长老黄已经安排好了曾小宁的办公座位,算上她一共七个人。
售后部负责在接到客户或业务经理提交的产品故障信息时,及时沟通了解故障现象,做下详细记录,并给予解答,实在不能解答的,提交给技术部处理。
部门将公司产品销售的整个辐射面分成了六块,除部长以外,每人负责其中一片。尽管曾小宁刚刚上岗,但已经被明确告之负责东南地区。而这一地区在此之前一直是由黄部长监管的。
“东南地区,可是重中之重啊,我们的客户最为集中。”老黄语重心肠:“我会带你一段时间,以后你就要独立负责了。人员定位很重要,不能让客户认为我们的员工配置不稳定而常常更换,所以,虽然你是新人,也要求你能尽快进入角色。”
他镜片后的目光充满鼓励:“而且,杰西卡认为你能行!我也希望她没有看错人。”
回到家里,曾小宁仍捧着产品资料念念不休,这些专业的术语、数据,她都要尽可能地在短时间内记下,如果自己与客户沟通不好,一些小的事情也无法解决,总是需要技术部支持的话,恐怕过不了试用期就要与说ASC再见了。
幸好,刘丽已经平安的渡过孕初期,可以恢复原本由她负责做的事情。除了大件的货品要等曾小宁晚上回来一起打包封箱之外,其余的刘丽都能自己处理好,甚至童新偶尔周末时回来,也能帮上些忙。这都让曾小宁感觉轻松了不少。
一个星期过后,曾小宁对公司的几种销量最好的产品功能、常见问题基本上了然于胸。
快到午餐时间,一位N市的用户打进电话,声音颇大,语气急躁,刚刚就是因为他的操作失误,导致仪器不能正常运行。曾小宁花了一个中午的时间,给他耐心地做着指导,在电话中陪着他一步步按照程序走下来,终于恢复正常。
曾小宁被那位用户的大嗓门震得头疼,放下电话就揉着耳朵,再用力地按压太阳穴。听见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这才想起来,自己午饭还没有吃。
好在休息区总是提前备好一些零餐水果和小点心,曾小宁倒上一杯咖啡,坐在沙发里,抓了几个牛角酥,正塞进嘴里慢慢嚼着,就看到茶几上倒放着的几本财经杂志,最上面的一本,正是最新发行的期刊。
只是那封面上的中年男人,怎么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曾小宁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向前俯过身子,正准备拿过来细瞧,老黄也走了进来添水。
他只是扫了一眼,就道:“哦?这期竟然上的是李氏!看来我们的麻烦来啦!”
曾小宁将杂志拿起来摆正再看,封面上的男人自己真的认识,竟然就是那位在马路上和女儿玩碰碰车的李思全。
照片上的他,仍旧穿着黑色的西服,只不过仔细看来有暗色的条纹。一样的白色衬衫,一丝不苟的领带,脸上的笑容也是一样的,淡淡的,没有半点张扬,让人看着感觉干净而且舒服。
他一只手环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撑住下巴,镜头之下,满是自信与冷静的眼睛。
“为什么杂志上登了李氏,我们就会有麻烦?”曾小宁抬起头,不解地问道。
“因为李氏是我们国内市场最大的竞争对手。”老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正要把李氏的资料也拿给你了解呢,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