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很少哭泣,甚至由生至死从未落泪。
然而那时的深海被鲛珠照得仿如陆地白昼。
青龙用剑斩下了最后一只鲛人的头颅,孤身站在温热的海水里,忽然觉得心脏被揪扯着的疼。
鲛珠一颗一颗落下去照亮海床——被尸体铺满的海床——鲛人的、龙的、精怪的——都是,他的子民。
青龙化原身长啸出海,啸声以海水为媒介漫延至所有四海子民的心神之中。
他擦着岛礁冲上半空,将岛礁撞碎了大半。龙尾才出海面,龙首又转向坚硬得连海风也不能蚀平的山崖,将龙角刺插进崖壁。山崖是远古重兵的冢地,镌刻符文的岩石之内皆是锋利无比的利刃。他极速飞驰,龙身上的鳞被刮蹭下许多,连龙角也被划伤。
然后他再扎进海中,又冲出。往往复复,终将自己在混战中滴血未沾的身体弄得遍体鳞伤。
真龙之体,龙鳞龙角皆连心,毫厘之伤也剧痛无比。
却原来,都痛不过心里的悲伤。
那是青龙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能将心脏折磨得难以忍受的情感,当时以为这已经是世间能予他最大的苦痛了,又怎么会想到原来悲伤之上还有绝望。
身为神也无能为力的绝望。
在那场天地颠倒的浩劫里,青龙要保住海中尚存的生灵。他在瞬息间重塑了海床,龙珠碎裂修为耗尽,最后又以半只龙角为代价布了定海的阵。等到他能抽身回援天宫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天宫倾覆,废墟上留下一座能将他网住的困阵。
被困在万千法阵里的他看到了与他一样境况的雪凰。
然后有一人走到他面前。
【龙神,您在高位上太久了。凤神也是。】
那人抬头看了看云端一样被法阵困拘的雪凰,狞笑着伸臂击掌。
【我是那么讨厌你们。】
青龙和雪凰一起被拖到了堕仙台上。平日里杳无人迹的堕仙台独独那一天挤站了无数看客——看凤神被拔羽折翼,看龙神被去鳞折角,以及,看龙神与凤神尚未破壳的子嗣被请上祭坛成为祭品。
他们在法阵中的所有挣扎都只是无用功,到最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枚还未孵化已有绵长神息的卵被赤红的符文绞碎。
……
青龙虚浮在空无的墟海中,体内碎裂的龙珠刚刚愈合一半,颜色黯淡的龙鳞上终于又发出了一层浅淡的辉光。
“天道不复,生灵流离。这是你我失职。”
青龙睁眼,龙形消散回归法身:“……曾祖?”
他面前盘坐一影,周身圣光金灿,但在这漆黑的空间里飘渺模糊。
金影见他看来,就抬手贴到面前的一层无形隔断上:“此境与幻界联系已断,你若是需我援手,就将此壁障击破。”
“呵。”青龙抬手,却是握拳按在自己胸口正中,“孤岂能再次误入尔等算计?”
金影未再出声,深蓝纹印从他掌心沿血脉瞬间扩散全身,转眼之后便如泥像崩碎。泥像尘土落尽,只见白发灰袍者背对青龙负手而立。
“许久不见,虽不能说‘别来无恙’,倒也胜过彼时见而不识。”
“数千年照顾,让冥少君费心是孤不是。”
“既为同列,帝君这话便是见外了。”
“同列?”
灰袍者轻笑一声转过身来,额上深色纹印光华暗敛:“冥君郁都,号元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