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触痛了所有人埋藏在心底最深处最脆弱的神经。
这么多年来，当初南国反叛背后捅刀子的事还记忆犹新。
哪怕这些学员没有经历过那场屈辱的战争，小时候也听大人们千百遍咬牙切齿地提起，南人奸诈，害死了他们心中最敬爱的楚王，并占据了他们引以为傲的巴山圣道院。
所以，现在听闻南国灵天剑门发挑战书，他们如何坐的住？
学院广场挤满了挥舞着拳头的学员，他们不约而同地围在一处建筑门前，个个捏着拳头静静站立着。
他们在等待学院的说法。
那扇门缓缓被推开，走出来一个脸庞棱角分明的男子，他迎着那一道道满载着怒火的目光，高声道：“陛下和我说，这是学院的事。”
众人有些疑惑，他们不认识眼前的男子是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却听男子再次说道：“院长大人和我说，让我负责此事。”
这句话让他们更加疑惑，这人到底是谁，院长大人去了南山坊，竟然派了一个师出无名的人来接手此事，这算什么？陛下为何也会默许？
男子环视众人有些怀疑和不忿的目光，平静道：“我叫诸青。”
这平平淡淡的四个字随风灌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仿佛有魔力般，每个人都浑身一震，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们心中之前的怀疑、不忿、失望在顷刻间化为乌有，他们满怀欣喜地看着眼前这个面相平凡的男子。
“诸青大人，您回来了！”
“诸青大人，你是我小时候的偶像，现在也是……”
“诸青大人，带着我们交战吧，就像当年一样……”
……
众人七嘴八舌地叫喊着，在这个昔日传奇人物的面前，他们觉得浑身充满动力，仿佛是战无不胜的。
可谁知诸青缓缓摇摇头，轻声道：“这挑战书……我们不接。”
“嘶——”
众人倒吸了一口气，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般，许久，才有人回过神来，愣愣道：“大人，您说的是……不接？”
下一刻，所有人都盯着诸青平静的面容，希望能从他嘴里吐出个‘不’字。
“是啊，不能接。”
这句话就如丢进深潭里的石子，‘噗通’一声，在众人心中漾起一圈圈波纹。
他们感觉仿佛在做梦一样，昔日心目中的英雄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心中一种被欺骗的屈辱感油然而生。
他们盯着他那张平静到有些可怕的面容，满腔的怒火透过那一双双愤怒的眸子发泄出来。
“诸青…大人，可这……为…什么？”
人群中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青墨望着眼前这个被无数人包围曾被无数人敬仰的男人，鼓起勇气结结巴巴问道。
诸青看着青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转头环视众人，问道：“你们……也想要知道为什么？”
“是！”
“没错，诸青大人，恕我直言，虽然您是我心目中的偶像，但……我不认同您的看法。”
一名看上去很瘦弱的学员喘着粗气，强忍着心中的愤怒颤抖地一字一句道。
人群中不少人认同地点点头，他们心里也有相似的想法。
诸青轻笑着看着众人，道：“那你们先说说，你们凭什么去阻挡那些南人的剑？”
这话一落，众人互相看了几眼，便有学员率先站了出来。
“钱枫，来学院四年，现在修为初入五境。”
紧接着又有学员走出来。
“陈天河，来学院四年，现在修为四境巅峰。”
“楚狂，来学院三年，昨日刚入四境。”
“赵三甲，来学院两个月，现在修为三境。”
……
……
诸青静静听着学员们不忿倔强的声音，默不出声。
等到最后一名学员报出自己的修为，再无一人上前的时候，诸青才出声道：“就这些……没了？”
众人怀着怒火瞪着他，那个叫钱枫的学员反问道：“难道不够？”
“一个五境，两个四境，十几个三境……”
诸青咂咂嘴道：“勉强……凑合。”
见众人不服气，又道：“当年我那届一个五境，六个四境，几十个三境……你们是不是觉得相差不大？”
没有等众人有所表示，他又自顾自说道：“当年我们七个人带领无数热血之士前往红墙，我初入五境却可以以一敌二，击败长门双子两个五境，……钱枫，换作是你能么？”
钱枫低下头有点不敢看诸青，他清楚自己的分量，来学院后一心修行，他几乎没有经历过实战，哪里有多少战斗力？
见钱枫不说话，诸青继续道：“南人好斗，素来如此，依你们现在的水准，毫不夸张地说，同等境界他们都可以以一敌二，甚至以一敌三。”
众人沉默了，他们只知道怀着一腔怒火凭本能行事，却完全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也没有想过究竟能不能胜。
赵三甲有些不忿道：“诸青大人，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人群中不少人附和，显然他们也认为诸青的话有些太难以置信。
诸青斜眼看了眼赵三甲，语气冷硬道：“灭自己威风？你们也配有这个资格？自从前几年擂台上出现伤故，你们就畏畏缩缩不敢再比试，堂堂春秋学院，竟都是些纸上谈兵的懦夫。如今遇到事情只知道脑子一热凭本能行事，完全不知道看清局势，和莽夫有什么区别？”
“陛下和院长大人将此事托付给我，我却要带着一群懦夫和莽夫去迎战，这与送死有什么分别？”
“现在……还有谁可以告诉我这挑战书不接是为什么？”
诸青冷冷地扫视在场的每一个人，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羞愧地低下头。
学员们默默站着，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却没有人再出来说一句，他们心里清楚，诸青说的是对的。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
现场的气氛及其压抑，整个人群弥漫着绝望伤感以及愤怒不甘的情绪，甚至有些女学员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诸青藏在衣袖下的双手手心冒着冷汗，他看着这些大受打击被绝望支配的少年，暗叹了一口气，他本想通过这种激进的方式来唤醒这些被精心呵护的学员们。
看来，适得其反了么？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想说一些安慰的话语来弥补现在的局面，随后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哼唱着那首巴楚人最熟悉的歌谣。
“是谁在战火里屹立不倒？”
“是谁在废墟间穿梭徘徊？”
“他嘴里哼唱着那动听的旋律。”
“为什么我会如此熟悉？”
……
……
诸青抬头一看，惊讶的发现这个轻轻哼唱的少年竟然是陆白，他站在人群中稚嫩的面容透露着坚毅的神情，平静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着。
“那道高大伟岸的身躯，”
“举起手中泛着血色的大刀，”
“我们一齐挥舞着拳头呐喊，”
“向前，向前，”
……
……
在场的学员们听到这歌声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被点燃般，纷纷不由自主地跟着哼唱着，歌声在广场上空回荡着，一遍又一遍。
“是谁在战火里屹立不倒？”
“是谁在废墟间穿梭徘徊？”
“他嘴里哼唱着那动听的旋律。”
“为什么我会如此熟悉？”
“那道高大伟岸的身躯，”
“举起手中泛着血色的大刀，”
“我们一齐挥舞着拳头呐喊，”
“向前，向前，”
“哪怕前方刀山火海，”
“哪怕前方通往地狱，”
“那动听的旋律永不停息，”
“战吧！战吧！”
……
……
之前压抑绝望的气息早已不见，在场的学员们个个挺起胸膛挥舞着拳头，那一张张稚嫩的脸上充满坚毅的神情，那一双双饱含泪水的眼睛盯着门前的那道身影。
钱枫揉了揉发酸的鼻子，轻声道：“如果……连迈出那步的勇气都没有，连敌人的模样都没看清就认输，我只能说……我不甘心……大人，战吧！”
赵三甲红着眼，哽咽道：“大人，战吧！”
楚狂泛着泪花的双眼使劲瞪着，嚷嚷道：“大人，战吧！”
陈天河右手握拳放在左胸前，行一个标准的军礼，恳求道：“大人，战吧！”
陆白默默地将右拳放在左胸前。
青墨早已哭的泣不成声。
无数人相继行起了标准的军礼，眼巴巴地看着门前那个沉默的男人，请求道：“大人，战吧！”
诸青看着那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心里一热，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战！”
……
……
风雪连城看着不远处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感受那悲壮高昂的情绪，轻声道：“如何？”
在她身后不过半步距离的刑祐枫回道：“以退为进，诸青大人好手段。”
风雪连城不可置否，望着那群行着军礼的少年，好一会才呢喃道：“此间的少年……果真没让我失望。”
随即又道：“三个月后的南国之行，你也跟着，帮我盯着一个叫陆白的少年。”
刑祐枫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心里莫名一突，随即想了想问道：“可……用什么名义……”
“我刑律司的人，做事需要理由？”
“知道了！”
……
……
学院广场上的人已经开始散了，一个个纷纷跑着离开。
就在刚才，诸青大人告诉他们三个月后前往南国接受挑战。在此之前，会在学院里举行一次比赛，选择前往的人选。所以他们都暗暗下定决心，要珍惜每一点时间努力训练，拿到那为数不多的名额。
陆白正准备离开，却听见有人叫他，回头一看，竟是赵三甲带着青墨走了过来。
陆白有些不解，不是定下一月之期，现在找他做什么？
赵三甲走上前用拳头顶了顶陆白的肩膀，笑着嚷嚷道：“刚才你小子可以啊，一个月后不管谁输谁赢，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陆白恍然，原来是交朋友的，便有些局促地问道：“那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
赵三甲被这话给问住了，他来找陆白是因为他觉得陆白之前的表现很合他胃口，但哪有这么直接当面问的？
想到陆白上次不同于常人的行为，赵三甲很是理解道：“算是吧，不过交手时候我可不会留情的……”
‘铛！’
“哎呦——”，
赵三甲捂着脑袋，有些生气地瞪着陆白，喝道：“你干嘛敲我脑袋？”
陆白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是啊。”
“朋友间不就是这么打招呼的吗？”
赵三甲一听差点被自己口水给噎住，看着把脑袋凑过来的陆白，心想，果然他脑袋有问题，但又不忍心当面告诉他这个事实。
于是他有些认命，咬咬牙往手上哈一口气，猛地朝陆白脑袋上敲了一记。
陆白使劲揉着脑袋，有些扭曲的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他看着一旁偷笑的青墨，郑重行了一礼，认真道：“青姑娘，上次的事对不起。”
青墨捂着脸有些不好意思，本来之前她哭的伤心欲绝，刚才却被陆白给逗乐了，到现在脸上还挂着泪痕。
透过手指间隙发现陆白仍在看她，青墨有些忸怩道：“我原谅你了。”
陆白再次说道：“青姑娘……”
“嗯？”
“我们算是朋友么？”
“……”
青墨低头想了想，一下子红了脸，慢慢从赵三甲背后走出来，弱弱道：“那你可要轻点……”
见陆白没有回答以为他答应了，便闭上眼轻轻探出脑袋。
“哎呦……”
青墨揉着脑袋上鼓起的包，瞪着陆白气鼓鼓地问道：“大坏蛋，你骗我，那么疼。”
陆白正同样低着头等着被敲，听到这话，抬起头有些歉意道：“我以为你知道的，关系越好越要用力啊……”
赵三甲见状有些气不过，冷哼一声道：“青墨，咱们走，这人肯定是故意的，你放心，一个月后我好好教训他。”
说完便拉着青墨的手往回走。
陆白见两人离去的背影，愣在原地，心想，她还没敲我呢，那我们算不算朋友？
正发愣时便听到有屏气的动静，于是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发现青墨正蹑手蹑脚地走过来。
青墨见陆白发现了她，有些泄气地走到陆白面前道：“陆大哥……”
“嗯？”
“你闭上眼，我有话和你说。”
“喔喔…”
陆白乖乖地闭上眼，竖起耳朵，却感到脑袋被重重敲了一记，随即听到青墨的声音。
“其实我不叫青姑娘，我叫林青墨，可别再叫错了……”
陆白睁开眼，却发现早已没了人影，只好揉着脑袋往回走。
